“哥哥,徐哥哥还在里面!”
庄白上前,关掉了电视。
早间新闻重播着昨晚的事故片段,这是施青回看的第四遍。
施青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有点迷茫,过了半晌,她道:“……我还是联系不上徐圆舟。”
“他已经失联好几天了……他一定是自己去查了。”
庄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握住她的手,道:“再等等。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星星福利院的火烧了四个小时,期间只救出来一个小女孩,其他人要么葬身火海,要么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
烧焦的尸体共有二十四具,其中成人的有五具。当前已经被送入实验室解剖,法医很快就会确认身份。
等待的时间体感总是漫长,施青坐在桌边,不停地按亮手机屏幕,看有没有确切消息传来。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施青拿过来解锁,发现是一封邮件。
发件人赫然是徐圆舟。
施青站起身,飞快地点开。
邮件内容不长不短,她看了好几遍。
“怎么了?”
施青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她锁了手机,抬头问道:“李旦呢?”
“从昨晚起,凶死的人太多,李旦在准备回四殿,现在应该还在轻云观。”
“你去找他。”施青飞快地说:“去找他,告诉他,守住四殿的殿门,别把人都收进去,这些死的大多都是阳寿未尽之人,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施青的脸色有些苍白,庄白答应之后,停下来,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吗?”
“没事。”施青摇了摇头,见庄白担心,又勉强地笑了一下,“你先去吧,徐圆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要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事。”
“徐圆舟还活着?”庄白像是松了口气。
“不在了。”施青站起身,帮庄白拉下没有整好的衣领,没让他看到自己的神色,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施青道:“……邮件是定时的,他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徐圆舟自己去送了死。
八年前,十数名异管局的精锐在一桩案件中牺牲,那个案子至今未破,红头上标的密级仍为S 。
徐圆舟未把当年的事情对施青透露太多,方才的邮件中也只是简略地提了一句,说此间将有大变故,恐怕是八年前的那群人卷土重来。
【当年之事之所以令幕后人脱网,不过是因为精锐尽出而未留余地,他们一死,线索皆断。
现在我看她们处事,似乎也想故技重施,这次我们便换个法子,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留你在后,线索也一并留给你。
另,郑郁资质上佳,需要我帮你做的事,也可令他代劳。】
徐圆舟的话像在打哑谜,其意晦涩难明。
他说把线索留给了施青,施青只能等待。到得这日傍晚之时,施青与庄白一起走去轻云观。
他们是步行去的,交通仍未恢复正常,大街上空空荡荡,无人敢再出门,马路上还有未被来得及拖走的报废的车辆。
似乎大家都能感觉到世界正在崩坏,选择短暂地暂避家中以逃避不详的厄运。
施青发现庄白正在抬头看着什么,她也跟着抬起头望去。只见云层之上,有灰暗的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万鸟归巢就旋在头顶,想避也是避不了的。”
庄白这样说着,那片乌云似的漩涡缓缓向着远处一座高层写字楼,顷刻之后,远处传来雷声似的闷响,再抬眼时,那楼已塌了一大半,夕阳下烟尘四起,惊起一群树上的鸟雀。
施青收回目光。
他们推开轻云观的木门时,李旦早已回了地府,只剩下故清清一个人,他正在院子里踱步,见他们二人,叫到:“你们终于来了!”
他从一旁的桌面上拿起一个包袱,几步走到他们面前:“刚才我在门口的石狮上发现了这个。”
故清清把包袱递给庄白,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支断掉的木箭,搓了搓脸道:“不知道是谁钉在观门口的,好生厉害。”
那是一支非常简陋的木箭,看得出是被粗略地砍削出来的,就这样一截普普通通的木头,居然能钉进石狮的脑门上。
“正中石狮眉心,刺入半根,非常恐怖。”故清清把东西交给他们,还心有余悸。
施青没有说话,面容似有霜雪,把木箭放到一边,打开包袱。
包袱里只有两张薄薄的纸片,是用墨画就的传送符。
“没有别的东西了。”故清清将包袱抖落开,包袱皮是很平常的素色布料,里外都没有纹样。
施青看着那两张传送符,似在思索。故清清站在旁边,看看施青,再看看庄白,半晌后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要送两张传送符来,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还是不要去。”
故清清说的这番话非常天真,一看就是这么多年来不经世事、被保护得很好。施青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能不去。”
若是不去,这件事无法了结,那现世的灾难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施青将其中一张传送符递给庄白,抬眼冲他笑了笑:“给你,陪我一起?”
庄白接过,没有说话,只是牵起施青的手。
故清清不知人间疾苦,即使到了现在,还是觉得最大的苦楚来自面前这两个人撒的狗粮。
施青和庄白各咬破指尖,滴在纸面之上。
天旋地转之间,二人紧紧牵着的手不知是什么时候失落的,施青直直向下摔落,掉进一片茂盛的草丛中。
耳边蝉鸣不断,鼻间草木味道清新,虽然夕阳已经有半枚落下河边,阳光依旧**辣地打在皮肤上。
——这是盛夏时节。
施青从草丛里直起身子,摘掉头发上的草叶,向四周望去。
一座庙宇在她身后,这个地方在宝月琉璃小黑那一世出现过,也是庄白和李旦带回施青魂魄的地方。
神鸟祠近在眼前,只是此时是盛夏,湖中冰雪融化,祠前的湖中水波荡漾,荷叶挨挨挤挤,荷花盛开,水气与花香蒸腾,夕阳在湖中粼粼荡漾。
庄白不在这里,想必是两张传送符分别把他们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施青起身,既想要看一下周围的环境,也想确认庄白是否真的不在这里。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少女的歌声,是采莲时常唱的曲子。歌声隔着水波传来,依然温柔清脆,渐渐的,船桨拨水的声音也清晰地响起了。
荷叶随着水波微微颤荡起来,一支尖尖的柳叶船破开挨挤的青绿,悠闲地划了过来。
一名身着红衣的少女坐在船头,脱去了鞋袜,白藕似的小腿正在踢着水面见到施青,冲她笑了笑,哼歌的声音放轻了许多。
小船的末尾坐了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正在哼哧哼哧地努力划船。造型轻巧似柳叶的小船吃水却很深,船尾似乎在水里拖着什么东西。
那两只小鬼累得满头大汗,少女随手摘了颗莲蓬,往后一扔,正好砸在一个小鬼头上。
“别偷懒!快些划!”
小鬼敢怒不敢言,涨红了脸,更加努力地划起水来。
终于,小船在岸边一碰,靠了岸。
少女放下手里的荷花,站起身,轻巧地跳上岸,而小船也顺势转了方向,船身与岸边平行。
船后有东西浮了上来,施青看清楚了,不禁失语。
少女看着纤弱,力气却很大,手臂一抬,就把那副**的骨架从船后摘了下来,举在头顶,转身向神鸟祠走去。
“劳驾让一让。”红衣少女对站在路中间的施青说道。
这个声音无比的耳熟,施青侧身让开,却道:“心洲姐姐?”
少女身形顿了一下,随即笑着开口道:“青青好厉害,明明没见过我,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的声音,我一直记着。”
江心洲笑眯眯地点点头,道:“又见面啦。”
江心洲是施青儿时的病友,两人同病相怜,都是盲童。江心洲住院的时间比施青要早,看施青时常因为眼睛看不到而磕磕碰碰,就时常会摸索过来,跟她讲一些经验。
有时候施青绷着脸心情糟糕,江心洲就会给她讲故事。
一来二去,她就成了小小的施青在医院里面最信任的姐姐,只是后来施青的爷爷寻到了门路,带着施青离开医院,她们就没再见过了。
在司仙处治好眼睛后,施青后来回去过,但听说江心洲已经被家人接出去了,找不到人,于是也只能作罢。
如今再见面,江心洲还是十三四岁的样貌。
“因为我被家人接回去之后,很快就死掉了。”江心洲似乎看清了施青心中所想,解释道:“死后就没有再长大过了,还是原来的模样。”
施青艰难问道:“你是……怎么去世的?”
“自杀。从我家楼顶上跳下去。”
见施青神情间似有不忍,江心洲笑了笑,由于双手举着神鸟骨架,所以腾不出手,只能口头安慰道:“没关系的,那时候我要是选择继续活着,才会受更多的罪。”
江心洲的眼睛看不到的第二年,弟弟出生了。
她的父母,没有丝毫犹豫,也没作什么心理挣扎,心安理得地把她当成弃子,又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宝宝。
“我现在很好,大人说我的眼睛有魂魄上带出的毛病,医院里是治不好的。不过死后倒是给我治好了,现在我能看到东西,倒是比做人的时候要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