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少鹊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他是个大个子,坐在小板凳上很有些委屈的意思,他坐下来之后南天才发现这一点,正在思考要怎么再让他站起来,商少鹊却已经很自然地拿起方才嬢嬢择到一半的菜,接手择了起来。
南天也没说话,两个人间沉默了半晌,还是商少鹊先开了口:“你来这里几日了?”
“三日。”南天答道,许是觉得太简单,她又补充了一句:“雨一直在下,船走不了。”
“哦。”商少鹊应了一声,半晌又道:“可以再等几日,两天后天就晴了。”
南天:“……两天后是会试的日子。”
“啊,是吗,抱歉。”商少鹊用带着泥巴的手挠了挠额角。
施青都无语了,大哥,题目会不会另说,考试时间要记住啊!
南天的手又蠢蠢欲动了,但这一年修炼脾气修炼得略有效果,这次她没一掌拍上去。不过两人的对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嬢嬢很快便出来了,说道:“收拾出了一间客房,规格不高,但是能住人,如果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商少鹊已经站了起来,从马上提了行李下来,对南天点了点头后便大步踏入雨里。
施青注意到,商少鹊走后,南天的视线还紧紧跟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人影都消失在楼梯后面了,她才收回视线,小声嘟囔道:“读书不作儒生酸,跃马西入金城关……”
看到这里,施青几乎都要以为南天对商少鹊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了。她刚有这个念头,庄白就很不解道:“为什么?”
除了一张俊脸和不错的家世,商少鹊目前有表现出一丁点符合古代主流价值观的优点吗?完全没有。
施青慢慢跟他解释:“你不懂,打开电视多看几部电视剧就知道了,从小认真读书的乖乖女很容易被这种不爱读书但经历丰富的小混,呸,的美少年吸引的,俗称就是瞎了眼了。”
但要说他们二人有什么相通之处,那确实是有的,比如两个人都没有在驿站里把书本掏出来过。
南天是不能再学霸的学霸,没必要再复习巩固情有可原,但是商少鹊不一样,他把行李放到房间里之后,衣服都没换——原话是换了也会再弄湿的,牵了马就又不知去哪里浪荡了,直到深更半夜才回来。
第二日,雨还在下,商少鹊打着呵欠下来吃早饭的时候厨房都已经准备要熄火了,驿站里的伙计们在厨房里支了张桌子,正打算吃饭。
嬢嬢道:“包子馒头没有了,我们打算煮点馄饨,你要是不介意——”
“不介意!”商少鹊摸出银子放在灶上,“多谢了!”
他坐下来才发现,南天居然也在这个烟熏火燎的厨房里等着吃早饭,两人互相问了声好。商少鹊问:“你没来得及吃早饭?”
南天把玩着竹筷:“吃过了。只是嬢嬢的馄饨很好吃,再来蹭一顿。”
馄饨很快就端了上来,店家自己包的馄饨,虽然肉不多,但是各种菜却很实在,几乎包成了饺子。
驿站的厨房是消息的流通地,有个伙计看着外面的天说道:“今天雨怕是不会停,湖该满了。”
“等了快十几天了吧,我看那小娘子这回是占了便宜了,多活了这么多天,现在天也不帮她喽。”
有伙计拍他的手:“就你话多!快点吃,吃完咱们还能溜出去看!”
嬢嬢呸了一口:“就知道看热闹,浸猪笼有什么好看的,死人多晦气。你们不干活啦,不买菜啦,中午饭怎么做?”
“也没多长时间嘛,”一名小厮恳求着道,“一年这热闹也碰不着两回,”
“呸,装什么装!”嬢嬢又冲他睨了一眼,“我还不懂你们这些毛头小子?知不知羞!”
她话语焉不详,但厨房里的伙计们哄堂大笑,那小厮耳朵都憋红了,商少鹊继续吃着馄饨,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这里只有南天完全听不懂,学霸很有求知精神,转头就问嬢嬢是怎么回事。
嬢嬢也并不顾忌,说是他们镇子里抓到一个偷情的小妾,那小妾是前年才被一个富商老爷买回来的,长得年轻漂亮,是个狐狸精,隔三差五就要带着仆从丫鬟出门买胭脂水粉钗环,一路上用着风流姿态勾引人。
那富商自然留着心眼,一直让人看着她,不过这小妾虽然风/骚,但从来也就是出门转一圈,勾着人们的眼球回来,没在外勾搭过野男人,富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到了今年开春,那小妾有喜了。
可惜小妾有喜,却并不是件喜事。
那富商已经六十多岁,刚把她买回来时还有些精力,但前段日子受了风寒,生了场病,就没怎么去她屋里宿过,结果一算日子,发现对不上啊。于是富商老爷便怒了,也顾不上她肚子里还揣着东西,对她严刑拷打。
那小妾本就是个软骨头的,皮肉娇嫩,没挨两下棍子就受不住了,交代了个清清楚楚,原来情夫不是什么外面的野男人,居然是富商老爷的大儿子。
好一通掩人耳目瞒天过海,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老爷被气得头昏,当即下令要当众浸她的猪笼。
浸猪笼时乡里乡亲都能看,并且爱看,往往比赶集还热闹。
“听说那小妾怕到时被人羞辱,寻死寻了好几回,都被救回来了。”嬢嬢低声说道,“那富商老爷要人看牢了她,就等着最后这天折辱她出气了。”
南天久久不语。
商少鹊呼噜呼噜很快地吃完了一碗馄饨,见南天还在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挑着,眼看着她好不容易挑上来一只馄饨,结果由于心思不在这儿,那馄饨啪唧一声,又摔回了碗里。
南天啪的一摔筷子,起身便往外走。她走得十分坚决,商少鹊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站了起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提着伞追了上去。
商少鹊递了把油纸伞给她,南天转头,脸色微愠:“你来做什么?”
看她的眼色,似乎把他也当成了凑热闹想要看女子折辱的小人了,商少鹊瞪大眼睛,喊道:“冤枉啊,你不也要去吗!”
南天接过伞,转身又快步走:“那能一样吗!”
商少鹊觉得自己就算全身是嘴都说不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有本事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追了上去。
商少鹊这次一路上都没开口,就跟在后面走,这俩人都是外地人,但是压根就不需要去问路,因为人非常多,虽然天上还下着小雨,但是显然没有浇灭人们想要看热闹的心情。
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很快就来到一条江边。
江水连接着一个旱湖,连日下雨终于让湖水涨起来了。人们围着一个铁笼子站着,中间很有默契的空出了一圈,是给敲锣打鼓行刑的人站的。
南天身形纤细,在人群中如同一尾游鱼,灵巧地向前钻,一直钻到了最前排。
只见铁笼当中果然有一名女子,这女子缩在角落里,脸上身上满是黑灰和泥土,蓬头垢面,一点也没了狐狸精的娇媚样子,手指死死抓进笼子下面的泥土里,像是在戒备着会被人带走。
人来得越来越多,除了本地人,还有被这场雨滞留在这里的外地人也来凑热闹,其中不乏读圣贤书读得头昏脑胀要来放松一下的读书人。
眼看着排场足了,有个中年男子咳了一声,肃然出列,从仆从手中接过一个卷轴,走到了空地的中央。
从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中,南天知道这人便是那位富商老爷的长子,名唤李显。
李显是个魁梧的中年人,衣服料子一丝褶皱也无,头发丝也被牢牢稳稳地束了上去,表情一派正气凛然,很有派头。果然,他一上场,扫视一圈,原本还沸沸扬扬的人群便渐渐安静下来。
李显微微颔首,上前一步,打开卷轴,开始一条一条念诵罪妇秦氏的罪过。
秦氏原本无知无觉,可是听到李显的声音,却慢慢有了反应。她抬起头,像是忽然看到了救命稻草,拖着身上的铁链向前爬去,伸出手臂去够那人的衣袖,口中喊道:
“显郎!显郎!显郎救我……”
她的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眼中,可她似乎眼中只有一个李显,丝毫不顾忌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见李显不理会她,她在手心中呸了几下口水,拢着自己的头发,已然疯了,口中仍喊道:“我在这里,秦儿在这儿,显郎看我!”
李显心中厌恶,因为与秦氏偷情的事情败露,他被父亲狠狠地责骂了一顿,到现在还在家中抬不起头来,今日让他来亲自将这妇人浸了,正是父亲的意思。李显务必要做好这件事,以向父亲表明衷心。
他身后的女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痴痴傻傻,若秦氏有些骨气,此时打扮得明媚娇艳从容赴死,那他还有些面子,可是想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与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苟合,他便气不打一出来,抬脚狠狠地踢了一脚笼子,直接将笼子踢翻,骂道:“不守妇道的女人!丑陋至极!看看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还想着勾引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