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戏看到一半,施青已经肃然起敬,南天在她的心里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介才气逼人的女流,而是成了坚韧的小强,她一会儿被天雷劈成了两半,一会儿又顽强地自己拼合起来,一会儿再乘云飞至半空与狂风暴雨对抗,再一会儿又与阻拦她的反派们刀兵相见不落下风……
施青都不忍心看了,转头去看庄白,庄白望向戏台的神情也流露出一丝迷惑,但是看到庄白侧脸的那一瞬间,什么剧情都跑马似的从施青光滑的大脑皮层上滑过去了。
在一群裹得臃臃肿肿的看戏老头老太太中间,庄白简直是鹤立鸡群。注意到了施青的目光,庄白的视线也从戏台上移开,转向施青,小声说道:“这些是假的,没有这么夸张。”
“啊……哦,是啊。”花痴的施青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潦草地应了一句,做贼心虚地垂下眼睛。
“怎么了?”庄白问道。
哎呀呀,烦死了。施青发现庄白这人真是敏感得可怕,每次她但凡有点小心思或者不对劲,庄白都能看出来,然后就追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也不能告诉你啊!
施青有点无语,只能绞尽脑汁想点别的,假装自己看着他的时候在思考某些问题,想着想着,居然真的被她想到一个问题,施青忽然问道:“拜你有用吗?”
庄白愣了一下,但还是说道:“你不用拜我。有什么说一声就好。”
庄白话说得很坦诚,施青心里还有点感动,庄白继续说道:“但是写书不是我擅长的。”
“哎,没事没事——”施青还没说完,庄白便说道:“不过我可以帮你转告南天,让她优先特殊处理。”
施青咽了咽口水,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力艰难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不,不用了,我不是很急,还是先排队。”
一上午过去得很快,这出浓墨重彩的戏演完之后,也已经到了中午,施青本来提议去外面吃点东西,她请客,但是小王同学提前跟他妈妈说今天中午要带女朋友回去吃饭,家里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饭菜,所以也是颇为遗憾地拒绝了。
不过小王说晚上九点钟这里会有灯会,非常热闹,到时可以再约着来逛,施青自然是同意了。
待两个年轻人离开之后,施青再次想要邀请庄白去市里餐厅吃一顿饭,她在山上住了这么久,已经有点想念热闹了。然而庄白以她需要休息为由,拒绝了。
今天这顿饭是请不出去了,施青很有些失望,回去的路上走路也踢踢踏踏的,庄白提议道:“不如我们回家,自己做火锅。”
施青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状似悲伤地妥协道:“……好吧。”
然而她的悲伤并不真诚,因为在接下来走到商店的途中,她就一直絮絮叨叨地规划着要吃这个肉那个肉、这种肠那种肠、这种丸子那种丸子……
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施青推开门,大头很罕见地没有“喵喵”叫着回应,也没有凑上来躺地上打滚。
施青叫了几声大头的名字,房子里依旧一片寂静。
庄白将几只大袋子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走到食盆处查看。施青也凑过去,只见食盆里的猫粮和水基本上都没怎么动,完全不符合猫咪平日里的食量。
“别急。”庄白先安抚了施青,随即上楼去寻找,看大头是不是无意中被关在了楼上的房间里。
施青在客厅里也没办法等,于是走到衣帽间,从裤腿上拈起两根猫毛,又从厨房取来一碗水,将碗放在东边靠窗的地方,又把那两根猫毛放进水碗里,施了一个小追踪术。
一分钟后,地板上出现了一串湿答答的水痕,水痕是梅花瓣形状的,正是大头的足迹。
大头的脚印从客厅里一直延伸到院子的院墙下,施青几乎可以肯定大头已经不在家中了。庄白此时也已经从楼上下来了,看到施青私自动用法术,脸色变了变,可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收了吧,我出去找。”
“我也去!”
“你留在家里。”庄白已经看到施青手腕上的芙蓉镇在隐隐发光了。
阴差阳错的,鬼迷心窍的,庄白重新披上大衣后,忽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很轻地拥了一下她,蜻蜓点水一般的浅,说道:“别担心,我一定把它找回来。”
施青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那颗因为猫咪的失落而慌乱跳动的心仿佛找到了依仗,被一双温柔的手托着,被某个恰如其分的温度熨帖着,安稳地落回了胸腔。
庄白走后,施青在原地站了大概有五分钟,在这五分钟的时间里,她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想,但是一堆念头如同跑火车一样,嗖嗖地从她的意识里飞驰而过,当她想要抓住什么时,那些想法就化作滑溜溜的鱼,她怎么都抓不到。
她往那幻影的尽头望去,才发现底色是庄白的眼睛。
像风,像雾,像港口轻扑的海浪。
意识到这点之后,施青忽然清醒过来。
这次她没再因为自己的心情而恼羞成怒,她只是微微错愕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摸摸索索用一根铁丝开了爷爷藏酒的柜子,从里面摸出一瓶红酒,看都没看,直接撬开了塞子。
这是一个需要万分谨慎做出的决定,吸走了施青全副的注意力,她坐进沙发里,也没有心思去找合适的杯子,拿过桌子上昨晚喝过牛奶的骨瓷杯,往里瞅了瞅,好像是洗过了——又把鼻尖埋进去嗅了嗅,是真的洗过了。
洗肯定不是她自己洗的,因为她昨晚本来不困,在客厅里窝着,强迫庄白跟她一起打游戏打到半夜,最后庄白见缝插针地去煮了牛奶,见她喝掉之后就半骗半强硬地把她塞回了自己的房间,让她去睡觉。
杯子应该是庄白在她回房间之后洗的。
施青牛饮了半杯红酒,滋味完全没品尝出来,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庄白。
施青已经不想再妄自菲薄了,因为她只要一开这个头,无数让她不要痴心妄想的理由就会纷纷涌上水面,于是她决定不去想自己的境地,只去想一想庄白。
她想象着庄白庄白的所作所为。
想初见时他西装上碧绿的袖扣,想天台上那支熄灭的烟和明灭的雨,想庄白坐在副驾时车里涌动着的好闻的香气……想庄白是如何把她推回去之后,又如何返回客厅,清洗一只带着牛奶渍的杯子。
虽然只饮了半杯,但酒精已经慢慢地渗透而上,施青觉得自己的大脑细胞更活跃了一些,这些画面似乎都在她的眼前。
施青并不是一个觉得恋爱是人生必修功课的人,她甚至潜意识里觉得这甚至不该被列在选修课里。她之前喝多了跟徐圆舟高谈阔论,说人类迟早要进化掉婚姻,没准以后连谈恋爱都少见了。
彼时徐圆舟才刚刚大学毕业进入异管局工作,是还有没肩负重任的好年纪,成天里有大把的时间做些无聊的事情,谈恋爱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天正好跟他第一百零八个女朋友分手,喝酒的时候就差点勾搭上第一百零九个女生。气得施青哇哇呀呀,觉得世间怎么有这么不负责任不靠谱的人,真的是脑子被驴啃了,敢什么都不考虑就一脚踏入荷尔蒙的陷阱,简直是对人类理性精神**裸的亵渎!
但是在今日,施青忽然发现,原来在这种时候,人未必是没有理性的,人类的矛盾之处在于,她明知那是一道神与人的天堑,隔着渺渺茫茫的时间,但她偏偏愿意一脚迈出,哪怕落入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