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探魂阵,顾名思义,是搜探魂魄的阵法。
此阵不出意外是谢灵山所创,之所以说是“不出意外”,实在是因为后世不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都要跟谢灵山扯上点关系,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梅花麻衣玄空理气……好像这位结局不大美好的女将军其实是个全能选手。
探魂阵能够搜索一定区域内的亡魂,不管死了千八百年还是刚刚断气,只要在此范围内,并且还没魂飞魄散,就得乖乖出现在阵里。
最重要的是,它能够锁住亡魂不入地府,如果有本事把亡魂拖拽回身体里,就能令其还阳。
说得直白一点,它就像是个保存魂魄的冰箱,再把魂魄拎出来,还是新鲜的。
这是个违逆天地法则的**阵,之所以没被封禁,是因为实现的条件极其苛刻,除了耗费巨大灵力不说,亡魂有陷入世世代代来最深刻记忆的本能,很难被拖出来,一不小心就会把施阵者搭进去。
李旦蹲下身,从医生断口的头颅处抹了一把温热的血,半跪在地上涂涂抹抹,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把阵画好。
画好之后,李旦站起身,一句话都没说,大步走到电梯前,掐了个指诀。
电梯前聚了一堆还没来得及疏散的人群,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液晶面板上的数字一个一个跳着,“叮”的一声,停在这层。
厢门向两边划开,从中走出一个单薄的人来。
少女身形纤细,走路本该轻灵如小鹿,可实际上闭着眼睛迈步,肌肉僵硬,姿势怪异。
众人屏息凝声,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李旦面无表情地在一旁走,指间弹出一条黑线,卷住少女的腰肢,骆诗双目紧闭,一瘸一拐地顺着腰间的力道走。
众人顺着他们行走的方向,视线自然地落在了那个巨大的阵上,鲜红的奇异线条粗犷得无端令人想起战争。
男人把女孩放在繁复花纹的中央,就好像把她放进一只眼睛里。
李旦站在距骆诗几步远的地方,咬破手指,点在阵法中央,道:“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话音刚落,地面倾斜巨震,轰隆几声,地面虚无地裂开,他们落入一片黑暗。
这黑暗浓稠得像是丝绸的质地,只有魂魄在发出幽幽的光。医院滞留的亡魂非常之多,以数百数千计,可散落在这样无边的黑暗中,就像是聚居的蚁群。
李旦和庄白站在中央,亡魂被庄白身上的神力吸引,从四面八方漂过来,却又被李旦身上的煞气震慑,只能推推搡搡着垂涎三尺。
“分开找吧。”庄白说道。
李旦没搭话,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庄白也向前,两人这样走了将近百米,李旦不耐烦道:“你跟着我做甚?”
“我没跟着你走啊。”庄白回道,“我是去找施青,你才是,你不去找骆诗跟着我干什么?”
李旦无语了,庄白也觉得这人奇怪得很,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向着同一个地方前进。走了不知多久,亡魂们从四面八方被吸引过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他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发光的亡魂,像是一片无垠的白色海面。
可不知为何,那些亡魂忽然不约而同地停住了,仿佛脚下有一条线,没人敢越过。
庄白和李旦再继续向前走,四周变得无比寂静,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霸道地钻入鼻腔,脚下黏糊糊的,两人定睛一看,鲜红的血液呈扇面状排开,铺满一地。
李旦眉头皱了皱,踏进血泊里,掀起一道黑色的绒帘,血河的来源找到了——那是一座巨大的尸山。
尸山由数百具淌血的尸体堆叠而成,这些面目恐怖的尸体穿着古时的铠甲,锈迹斑斑,可伤口却是新鲜的,不住地向外淌血,像是永远也淌不完似的。
骆诗蜷缩在尸山底,纯白色的衣服吸了大量的血,一片赤红蔓延。李旦快步走上前去,刚伸出手想要拉起骆诗,就感觉尸山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李旦抬起头,那是一个眼色极其黯淡的魂魄,魂魄的亮度能够体现其生命力,健康能进入轮回的魂魄是白色的,最好在雪白中掺入一点暖黄,就像骆诗的魂魄一样,是淡淡的象牙白。
但尸山上的魂魄实在太弱了,几乎是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非常微弱的一点透明色,压根看不清面容。他看到庄白踏到尸山上,那个抱膝坐着的亡魂压根没有反应,依旧把头迈进膝盖和臂弯里。
这样的亡魂,早就该魂飞魄散了,难为施青看起来还活蹦乱跳。
李旦收回手,也飞身上了尸山山顶。这下离得近了,他才松了一口气,这亡魂的身形极小,压根就是个十岁左右的幼童,不可能是谢灵山。
“我说什么来着?”李旦笑着说道,只是这个笑看起来多少有点不怀好意幸灾乐祸,“她怎么可能是谢灵山啊,认错人了吧。”
“没认错。”
“嘁,你还是别死鸭子嘴硬了,事实不是明摆着在你面前吗。这是个普通小鬼,魂魄已经弱到这个地步了,即使你把她的意识拽回来,她也不可能再回到身体里去了。”
庄白没说话,扯开了自己的领口。
李旦的视线仿佛被定住了,他看着庄白锁骨上的法咒,慢慢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那是一串黑色的半枝莲,从心口一直蔓延到锁骨之下。
“你……认主了?”李旦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鸷,“怎么可能,谢灵山尸体上可没这痕迹。”
庄白拢上衣服,淡淡地道:“李旦,我很早就说过,我认识她比你要早得多。”
神鸟一生只能认一名主人,一旦绑定,就会在两人身上都留下同样的印记作为标志,而从此以后,两人之间再无分离的可能,永远都能够感觉到对方,即使一方已经死亡,另一方也会在意识深处尝到沉溺在死亡之中的寂静之感。
谢灵山身上没有痕迹,不过是因为那不是她原本的皮囊,那认主的标记在她前面某一世的皮囊上,已经化成了灰。
“在谢灵山那一世,我们不过是重逢罢了。”
“我能告诉你的是,不是只有世人立传的谢灵山才应该是她魂魄的模样,在你认识她之前,她已经有许多美好的样子了。”
李旦面色愈加不善,似乎能拧出阴沉的水。
然而庄白只是慢慢蹲下,去摸那虚弱魂魄的头顶,“你看,这是她魂魄定型的最深刻的一世,这时的她,连我都还是不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