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想起来了,她是阿棒。
她是开水湾酒坊的人家的小儿子。
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年岁都比她大一点,所以酒坊里面的事情暂时不用她操心,她可以自己一个人到处走走玩玩。
她一开始接触到卦术师,还是因为在水湾酒坊里,听南来北往的客人们说的。
据说卦术师都有神奇的能力,可以调用非自然的力量,靠的是他们身上背的或带的卦盘,把这部分力量引出来。
她从此开始更加仔细地打量酒坊里的客人,和外面大街上的行人——
确实偶尔能看到有些人,身上系一条带子或者麻绳,上面会串着一个青铜卦盘。
想想它们的作用,这让她一直羡慕不已。
可怎样才能变成卦术师呢?
哥哥姐姐们都不是卦术师,家里人没有一个人是卦术师,他们感觉做好酒坊的事情就满足了,才懒得思考酒坊以外的事情。
而父亲、母亲,也严厉禁止娃儿们接触外面那些神秘危险的东西。
有天,一个水湾酒坊里的熟客,鬼鬼祟祟地喊她去角落里,问她想不想成为卦术师,她哐哐点头。
那人掏出一个青铜卦盘,告诉她怎么求问卦道。
虽然过程很艰辛,她终于成为了初级坎术师。
这事也瞒不住家里,可是父亲母亲念在她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也在这事上放过了她。
还往她的卦盘里嵌了很多金箔,告诉她,她是歌城生意最好的酒坊人家的小儿子,可不能在这上面丢了面子。
她于是每天带着这掺着金子的卦盘,到处游走。
某日,她碰到了一个眉眼上翘的少女。
那少女说她叫阿柳,是个三级坎术师,还邀请她加入丛棘会,那里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卦术师。
她正愁入了卦道,却不像一个真正的卦术师那样能干大事业呢。
就这样,她加入了丛棘会。
阿柳不但带她接了玄雉的血,还带她去了汶国十个王族之一的甲族在歌城郊外的盐仓。
她看着阿柳神秘兮兮地问自己:“猜猜这下面是什么?”
她摇了摇头。
阿柳又问:“阿棒,想不想升级?”
她猛地点了点头。
阿柳挨个取下七个地下盐坑的青铜盖子。
她瞥了瞥那些地下盐坑,每个坑里都有一个瘦成皮包骨头的人干。
“这是一群毫无防备之力的一级卦术师。”阿柳自豪地笑了笑,“这群人牲由姜国提供,被储放在这里的地下盐坑里。”
“我们首先会帮他们求问卦道,八个卦道都不入的,或者求问卦道中途死了的,我们会把他们扔到祭祀坑里埋了。”
“剩下的就是初级卦术师,然后给他们接点玄物的血,就成为一级卦术师了。只需要提供最低量的食物和水,维持他们的生存,保证他们不死,就能为我们升级所用。”
“这样,我们丛棘会的人,不用费力去杀七个和我们同等水平的同级卦术师,直接拿刀对着这坑里的人干轻轻一捅,就会有一个同级卦术师,死在我们刀下。”
“一级升为二级可以这样,二级升为三级也可以这样。当然,后者费的人干多一点。需要用七个人干,举着他们没有力气的手,捅死四十九个同为一级卦术师的人干。这样,你就能获得七个二级卦术师的人干。”
“说这些太早了。”阿柳递了把铁刀给她,“阿棒,你先升级为二级坎术师吧。”
她没有怎么实战过。
不过,捅死七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很快接过铁刀,给这七个地下盐坑里的人,来了一刀。
见人干们倒下后,阿柳又带他去接了有一级玄气的玄物的血,这样,她就轻松地变成二级坎术师了。
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厉害的卦术师,连她的家人都改变了对卦术师的偏见,开始在酒坊很骄傲地告诉客人们,自己的小儿子是个二级卦术师。
她也在丛棘会里,陪着阿柳和其他二级坎术师们,做一些日常事务,觉得自己逐渐变得有用,不再是水湾酒坊家那个游手好闲的小儿子。
有一次,阿柳让她带一个新人,去搜寻和坎神作对的一个人。
她倒是没怎么上心,因为就算自己找不到,阿柳那么强大,肯定也能找到。
于是她并没有太用力,而是带着些挑剔的眼神,看了看旁边这个新人。
这个新人是个穿着布衣的少女,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值钱的东西,一副穷酸样。
听说她家也是开酒坊的,不知道为什么,混的跟自己天差地别,要不是同为丛棘会的卦术师,她都不屑于和这种人走在一起。
这个少女,一定很羡慕自己华丽的衣服和镶着白玉的戒指吧,从刚才开始,她就发现对方一直有意无意地打量自己。
既然这么好奇,就给对方再看一眼自己镶着白玉的戒指吧。
镶着白玉的……
欸,她那大拇指上镶着白玉的青铜戒指呢?
怎么只剩一个右手小拇指上,什么装饰都没有的,光秃秃的青铜戒指?
她……
她好像不是阿棒。
那她是谁?
-
哦,她又想起来了,她是奄韦。
她是一个四级艮术师,从初入卦道,到走到现在,她一路经历无数风沙,手上也沾了不少人的血。
虽不期冀变成艮神那样,能成为一个卦道的神,但她现在也足够强大,能被各个王族雇佣去做一些脏活。
她赚了不少海贝,都可以买好几座酒坊了。
她这次被丁族的人,雇过去杀乙族的一个人。
她是不懂这些王族为什么吃饱了撑的,不去享用他们的荣华富贵,而是暗地里杀来杀去。
不过要是没这些人,她也赚不到这么多海贝了。
她漂泊久了,有时候也很羡慕那些在歌城一直开酒坊的人。
上次和一个坎术师对决,对方用的震术师活卦子,把她的胳膊都打裂开了。
她想着,干完这一票,就回歌城,也开一个酒坊,不用太大,余生能养活自己就行。
到时候如果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就把酒坊卖了,继续漂泊呗。
反正她都是四级卦术师了,还能有什么难倒她的不成。
完了,这个乙族的人身旁的卦术师,还有法器。
她行走汶国大地这么多年,可都没得一件法器。
要知道法器多么宝贵,可不像活卦子有时候还能买到,法器是死物和天地玄气相结合生出的宝物,基本上只有王族的人才会有。
而且也不是每个王族的人都有的,这东西太稀缺了。
在那个法器的加持下,乙族的人身边的卦术师,很轻易地就打败了她。
按理说杀手没杀成功,应该去死来着,不然无颜面对雇主。
但她还是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逃跑了。
她逃到一处隐蔽之地,幻想着能够以后隐瞒名字,去一个偏远的地方,开酒坊。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受的伤是致命伤,活不了多久了。
就这样,她死了。
死了就死了,她突然发现,她还有一点意识。
她在被人拿来拿去。
哦,该死的,她变成了活卦子。
还被不识货的人拿到地下集市上,给贱卖了。
她气得牙痒痒。
最终流传到了一个少女的手里。
哈哈,持有我的卦术师都没活过多久,因为一个四级卦术师魂魄的惩罚,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可太沉重了。
这个少女身上有“禁忌之地”的味道,让她感觉死了之后每天还是不舒服。
她期待着这个少女被那条灰狗咬得痛不欲生,精神涣散,直到最终受不了,和她一样死了。
没想到这个少女居然撑过了灰狗的轮番撕咬。
她大吃一惊,不知道对方小小的身体里,居然有如此之大的能量。
呵,她倒要看看那个少女能撑多久。
她趴在卦盘上,迷惑地看着空中漂浮着的三个魂魄碎片。
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于是低头开始玩自己的手。
咦,她的手应该比这粗糙许多吧。
而且她戴的是人骨做成的戒指,不是这个小破青铜戒指啊。
这不是她的手。
这不是她。
她不是……奄韦。
-
这是少女的手。
她应该是南萼才对。
虽然阿妹酒坊生意不好,但她还是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着酒坊的生意。
偶尔闲暇的时候,她喜欢开发一些新的菜品,比如说油焖野雉。
有时候客人来订酒,或者去客人家送酒的时候,一起讨论什么菜下酒最好,对她来说,是十分享受的时光。
然而歌城表面的生活虽平静,暗地里却藏着很多灰暗的东西。
在离他们家不远处的十里奴场,每天有成千上百个奴隶正受着煎熬。
偶尔有客人要她品尝一下,从奴隶身上割下来的肉做成的肉汤,她都会吓得大惊失色,然后赶忙掩饰过去。
在这片大地上,有太多约定成俗的恐怖规矩。
汶王和他身后的王族,会为了祭祀,到处找各种人牲,拿去献给卦神,尊贵如一国公主也不能幸免。
面对这些事情,她能做的不多,只能用自己三级巽术师的能力,保护住自己的安全,守护住这一处小小的阿妹酒坊。
某天起,家里多了一个小女娃。
这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她还是继续做着自己想做的菜,维持着阿妹酒坊的生意,有时候也去地下集市,搜刮搜刮有没有好用的活卦子,如果价格合适,就立马拿下。
有些活卦子很贵,她们家是买不起的。
毕竟阿妹酒坊生意也不是特别好,甚至比起歌城最大的那几家,算得上是惨淡了。
所以家里的海贝并不多。
所以有时候卖活卦子的人,出了一个她给不起的价,她只能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绿松石耳环……
尴尬地摸了摸……
南萼看向自己右手小拇指上的青铜戒指。
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个戒指。
她虽然家里穷,但她对首饰还是有点要求的。
比起随便弄个铁或者青铜戴在身上,她更喜欢那些亮闪闪的宝石。
这对绿松石耳环,是她攒了好久的海贝,从一个来歌城的商人手下买来的。
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这么贵重的首饰了。
如果她是王族里的人就好了,那大概可以戴一身绿松石做的饰物,可惜她不是。
不过她也不会多么丧气,因为她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运气那么好,生来就是王族。
能拥有这对绿松石耳环,她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她是怎么都不可能戴青铜戒指的。
这不符合她的审美。
她……
好像不是南萼。
南萼,也不是她。
-
烈日下,阿柳忍着脖子上的巨痛,一步一步往前艰难地走着。
虽然东萼中了五级坎术之后,她脖子上的青铜大手有所松动,但她仍然不能瞬移,被死死抓着,只能拼尽全力,往前挪动那么一两步。
但这也就够了。
五级坎术可以让人忘记来自何方,要去何处,忘记自己是谁。
更绝的是,它可以篡改对方的记忆,把对方的记忆和别人的人生经历编织在一起,从而更加混肴对方的认知,使得对方永远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身份。
中了五级坎术的人,她阿柳还没听说过有恢复原来神智的。
她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一步一步地走过这些青铜盖子之间的泥土地,走到这个叛徒东萼面前,一刀捅死对方。
“呼。”
阿柳终于走到了这个绑着赤色发带的少女面前。
少女表面不再如刚才应战时那般冷静,此刻正立在原地,眼神涣散,一副已经废了、神志不清的样子。
阿柳哂笑一声。
都说了,和坎神,还有她们坎术师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手里的铁刀已经送到了东萼光洁的脖子那里。
忽然之间,面前的少女眼眸动了一下。
下一瞬,她死死抓住自己的两只手腕,而自己手中的铁刀,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陌生的青铜小卦盘。
“你要干什么……”
阿柳也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这句话。
东萼抓着她手腕的两只手,极其的有力,她都不知道东萼是在哪练过,能让她一个三级坎术师,也做不到轻易挣脱。
更可怕的是,东萼居然能从五级坎术中走了出来。
明明她现在还有五级乾术师的活卦子护体,但她却好像感觉,死亡已经在向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