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晚上,仍就没有魂魄突然出现在半空,然后分裂的状况,伯妤这才放下心来。
南萼再次帮她加固了一下她现在的面容,伯妤很快就又一次踏上去坎神庙的路。
到了坎神庙,伯妤很快就认出了那个和她被分到一组,负责来带她的少年阿棒。
阿棒告诉她,阿柳把歌城分为八个大区,每一组负责搜寻一个大区,第二天天亮之前,要回坎神庙汇报搜寻伯夷乌的结果。
伯妤就随着阿棒,走向了他们被分到的那个大区。
歌城的气候依旧炎热,但为了追杀那些害了汶国平民的帮凶的“大业”,两个人不得不按下心来,耐着性子走在歌城的大街小巷里。
“开!”
走着走着,伯妤突然听到旁边的少年来了这么一句。
她撇过头去,就见那少年又从卦纳里拿出一个青铜卦盘。
“这是一个离术师的活卦子,我主要怕待会碰上伯夷乌,所以提前把这个拿出来。”
少年说着说着,笑了笑,似乎是要安慰伯妤一样,他继续说道:“等你以后有了一定量的海贝,就能像我一样,也拥有这么好用的活卦子了。”
伯妤眨了眨眼睛。
她刚才还想,为什么这个二级卦术师,不直接用卦纳调用自己的活卦子,而非要费力拿出来。
现在结合这少年,时不时把自己印着回龟纹的袖口抬来抬去,还有把戴着镶有白玉的青铜戒指老是在自己面前晃悠,这些行为来看。
合着是来跟自己炫耀的。
这个时代,只有有钱人和贵族,才穿得起有花纹的衣服,平民只穿得起纯色的布衣。
更不用提玉饰了,平民大都凑个青铜制品都够呛。
“我父亲那个酒坊,今年赚得还是不错的,大概赚了……”
伯妤冷冷地盯着这个一提起家业就没完的二级坎术师。
他就跟她上辈子见过的一些男同学男同事差不多,有几个子儿、买个破车的,都能觍着个老脸炫耀个几年。
要是真有钱,他的戒托就不应该是青铜,而应该也是白玉了。
伯妤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看周围。
他们快走到城郊了,附近没什么人,逐渐显现出荒芜之势来。
“诶对了,东萼你家是不是也是开酒坊来着,去年赚了多少呀?我不是故意想打听,就是想看看我家到底在歌城算中等还是上等。”
少年转过头来,不忘夸张地抖了抖他的袖子。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对充满羡慕之色的大眼睛,没想到对上的却是一双幽冷的眸子。
在这样的天气里,他都不由地有些后背发寒。
“啊……”
虚空之中,一双青铜大手从背后勒住了阿棒的脖子。
他死死挣扎的同时,余光看到了伯妤青铜卦纳上的青光。
“你是……二级……卦术师?”
阿棒没等到伯妤的回答,他只得手忙脚乱地开始要用那个离术师的活卦子,来反击。
可惜一个火星子都还没从伯妤身上燃起来,他就断了气。
刚刚伯妤一点瞬移被禁锢的感受都没有。
她想,也许不是所有的坎术师都有禁锢别人瞬移的能力,还是要看个人觉醒的是什么能力。
突然间,一阵动静吸引了伯妤的注意,把她从纷杂思绪拉回现实中来。
啪嗒啪嗒。
一个个活卦子从少年的卦纳里被吐了出来,躺在了少年尸体的一旁。
伯妤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它们。
活卦子是好的武器和资源,她现在确实很想将它们都占为己有。
但她肯定还是要把它们上交给阿柳她们,以示今晚只是突发情况,自己对丛棘会“绝无二心”。
伯妤很快就把这一摞活卦子收进袖子里。
该以怎样的理由跟阿柳她们交待呢?
就说他们巡视路中碰见了伯夷乌,阿棒是被伯夷乌杀了。
她可没骗人,他确实是被伯夷乌给杀了。
灰青色烟雾升起,伯妤想占卜一下,她这么做,会不会被那群坎术师发现异常。
但烟雾里就是她走进坎神庙的画面,和走出坎神庙的画面,轮流替换。
无论她心里再想什么,这画面也没啥变化,就跟她晚上来坎神庙之前,私下占卜会不会出事时,卦盘上出现的画面一样。
往好处想,她能四肢完好地进出坎神庙,应该就是没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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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天亮还早,伯妤走回了歌城的大街,想着待会回去,找南萼帮她个忙。
猝不及防地,一个矮矮胖胖、面带红光的老人,进入了她的视线内。
那人牵着马,和周围商队里的人有说有笑。
他总是带着一抹和蔼的笑,让人无由来地就觉得他很好亲近。
这位走南闯北的老人,曾经也是给那些姜国守卫队少年们,带来希望的人。
他们日盼夜盼,就是盼望着能和商伯见上一面,通过商伯来知道远在千里的家里人的消息。
伯妤心中微动。
不知不觉间,她居然跟在商伯后面,走了起来。
商伯穿梭于各个酒坊时,她也出现在各个酒坊的角落。
最终,商伯一个人停在了一个隐蔽的小酒坊里,向卖家的人家,要了两陶觚的酒。
“娃儿,你认识我?”商伯突然间对着角落里的少女问道。
伯妤没想到自己跟踪商伯,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物是人非,她现在也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商伯应该也认不出她来了。
就算认出她来,又能聊些什么呢,那些发生在姜国人身上的事情,她早已决定深掩在心底。
“我认错人了。”伯妤转身,准备离去。
商伯还在想这个少女刚刚的墨色眸子,里面的点点泪光,让他印象很深。
他虽年事已高,但作为一个走南闯北的矫健老人,他的记性还是不算差的。
只是这位少女的面孔,对他来说尤为陌生,似乎他之前真的没有遇到过这个人。
但,少女那泪水要溢出眼眶,却又被硬生生止住,隐忍坚毅的样子,他觉得尤为眼熟。
他肯定在哪见到过的。
而他走南闯北,也深知这世上有不少神奇的卦术师,他们的卦术可以做到一切事情,包括易容。
揣摩片刻,记忆里一个年纪更小的少女的沉稳眼眸,与面前少女似乎藏着无尽心事的幽深眸子,重叠在了一起。
“子泉很想念你。”
“你的爷爷和哥哥,我至今没有找到过,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
酒坊里不少人在大声地喝酒聊天。
商伯的这两句话虽声音不大,但如晴天之雷,在伯妤耳中和心中轮流炸开。
少女要迈出的脚步一顿。
她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微微颤抖:“多谢。”
商伯指了指对面桌子上那个陶觚:“这个陶觚里的酒是送给你的,海贝我已经付过了。你可以留下来慢慢喝。这个酒坊是歌城最隐蔽的酒坊,你放心。”
说完,他站了起来,走到伯妤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好活下去。”
然后出了门,走到对面的歌坊里面去。
伯妤盯着陶觚里面的酒。
她不喝酒的。
陶觚里平静的酒水,宛如一面镜子,映出了一个正在盯着自己,面容英气的少女。
少女久久地凝视着自己,虽神情平和,但眼眸中偶尔跳跃出的,一抹压抑不住的悲伤和愤怒,出卖了她沉稳的伪装。
酒水里的少女又抬起头来。
伯妤看着门外,和歌女们嬉戏的商伯。
姞辛也算是他的侄女吧,他怎么能这么快地就走出侄女去世的阴影,重新投入到日常生活里来呢。
但也不能这么怪商伯,连她自己,也是每天好好吃着南萼做的饭,过着自己的日常生活。
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大家都要恢复到日常生活里去的。
伯妤是走进社会多年的人,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胸腔里总有一股愈演愈浓的情绪,胀得让她整个人都快要呼吸不过来。
而这个普通的小酒坊里的空气,也让她越来越难受,想呕吐,却吐不出来。
她没碰那个陶觚里的酒,很快就离开了这个酒坊,走到大街上,去散散心。
然而随着情绪开始混乱,头也开始又痛了起来。
抱着头,伯妤转到一个拐角后的静谧小巷子里休息。
头也并没有因为自己停下来休息,而变得不痛。
伯妤抬起头来,绝望地看着半空中出现的三块魂魄碎片。
魂魄碎片开始挨个显现出人形来。
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她想。
三个少女甫一出现,就开始扯着她的衣角,一边扯一边嘴里叽叽喳喳。
而且一天没见,她们说话的功力似乎大有长进,说的句子也越来越长了。
更神奇的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不停地拖拽着伯妤,使得伯妤最终和左边的阿黄,合为一体。
伯妤低头,身边只剩两个比自己矮的小妹妹了。
“阿黄姐姐,你其实内心深处也很讨厌巽神,也很不信任那帮巽术师吧。”阿花拽着她的衣角,慢慢说着,“他们虽然表面对你很好,但都是建立在你对他们有利用价值的基础上呀。要是你哪天对他们来说,没了利用价值,你觉得巽神、北萼、南萼他们,还能对你这么和善么。”
“人都是慕强的。在这个世界,坎神是最强的,坎术师又是获得资源最多的,那你要是和我一样变成坎术师,去投靠他们,一定活得比现在轻松吧,为什么要背离人性去做那些又苦又累的事情呢。”
阿花温柔的眼眸倏地变得恐怖起来:“你不会是想为了所谓的‘正义’,为了所谓的‘报仇’,而去傻傻地和坎术师,和坎神作对吧。你也上班上了好几年了,怎么还要做这种和小孩子一样的事情。”
“姜国人的仇,就让姜国人去报好了!”
阿花还没说完,辛德瑞拉又挤到阿花面前,对她说道:“阿黄姐姐,你上辈子可是内心很想躺平,很想悠然自得度过一生的呀。你现在和巽道还有坎道那些危险的人,搅和在一起,不是离你想要的生活越来越远吗。”
“不如忘了你入的巽道和坎道,和我一起做个初级艮术师,游走在这片大地上,度过余生。”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伯妤抱着自己要裂开的脑袋。
忽然间,又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硬生生从阿黄的身体里拽了出来,扔到阿花的身体里。
“阿花妹妹,这一路救了你,给你资源的,一直都是巽神和巽术师,你怎么能冒出抛弃他们的想法呢?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关系,就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础上,正视这一点很难吗?”
伯妤看着高自己一头的马尾少女阿黄,正拼命摇着自己的双肩。
阿黄还在继续说话:“阿花妹妹,你虽然入了坎道,但你也可以和我一样变成巽术师,然后忘掉你是坎术师的事情。做一个纯粹的巽术师,一定没有你现在这么累。”
此时辛德瑞拉又挤到伯妤前面,死死捏着她的衣角。
“阿花姐姐,巽术师真的如你所想,都那么厉害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一路帮助你最多的,其实是那个四级艮术师的活卦子,它可以轻易弄死那些坎术师,还可以帮你掩盖入了其它卦道的事实。”
“和我一样做个艮术师,日后的安全肯定是有保障的,阿花姐姐……”
“不要说了,都让你们不要说话了!”
伯妤简直喘不过气来。
她捂着脑袋,忙着从少女们手上挣脱的同时,余光瞥到了这处静谧的巷子里,似乎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坐在地上,全身只剩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却神色安宁,从刚才开始一直盯着她看。
伯妤强忍着头上传来的巨痛,带着警惕,握住了腰间的卦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