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翎停在谈小满的门口,在想着是踢门进去,还是推门进去,还是假装敲敲门,再自己打开。
一路走过来,她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盛怒之下,往往一怒之下便怒了一下。
那种平平常常,却又怎么都绕不开的东西,才如燎泡一般,碰一下就恨恨的痛,恨不得把染泡的躯体全丢掉。
季翎来的时候甚至还在想,要是自己对着小人发火发久了,错过饭点怎么办。
好吧,季翎承认,她在等谈小满恰好打开门。
这小人不是和她总是有莫名其妙的默契和了解吗,来啊,你这时候倒是给我恰好打开门啊。
“砰”“咚”。
谈小满屋子两扇合页大门被季翎一脚踢得反震了一下,又重新把门关上了。
季翎:“……”
她推开门去,看见屋子侧边桌子上一脸仓皇的捡着掉在地上的毛笔的谈小满,竟然没有来看大门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略带惋惜的看着掉在地上的毛笔,一时间想了些破碎的念头。
季翎觉得,这个时候掐着这个小人才是对的。
季翎也这么做了。
她一步就飘过去,把谈小满掐着脖子举起来,按在用来隔物的柱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厚实的撞击声。
季翎愣住了。
她不是因为小人的表情只是淡淡的仿佛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般,也不是因为小人她那个瘦弱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猛烈的撞击,更不是因为自己义士不知道怎么升起来的顽劣心。
季翎楞的是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朝小人发火。
说“你怎么知道我叫泠之”?还是说“谁允许你叫我泠之的”?还是“你怎么敢模仿我师父”?
这些都,都不关这个小人的事。甚至要是小人知道缘由了,还会笑她。笑她脑袋空空,只有情爱,将文字里那么真切的祝福践踏。
可她,就是脑袋空空啊。九十年,整整九十年,季翎还是一株小树苗的时候,就遇见了她师父,如今这颗季翎的大树,从头到尾,每一处都有名为“容雪姬”的痕迹。
这不是情爱,这是她自己。她在意自己,怎么了?她就是这样自私,怎么了?
“呃。”
小人被掐得有些难耐,轻轻咳了一下,然后就又安安静静被掐着了。
什么也不挣扎,言语也好,手脚也好,表情也好,什么都不做。
好像在说:
“好的。”
季翎这才意识到她为了将小人直接举起来,用了很大的力,连谈小满颈子血管微弱的跳动,都能感受到。
好小的脖子。
她竟然又轻轻抓了抓,这要命的动作让小人再闭上了一只眼睛,往下流了好多汗。一时间生出了好多念头。
掐死这个小人吧,掐死了就再也不用烦了。
你看,司道是不用吃饭的,司道可以不吃饭的,司道不差这一顿饭的,司道也不差饭钱的。
掐吧。掐吧!
就这样杀了她!
“谁允许你看话本的。”
季翎恨声冷冷的问着,像是寒风带着冰谷深处传来的声音。
小人咳了两下,挣扎着想说话。
季翎松了些力,把手顶上去,放在谈小满的下颌骨上稳稳的掐着,谈小满得了些空间,强自镇定道:
“仙师,我写课业要看些话本才抄得出来,您要是不许我抄话本,那我便不抄了。”
季翎微微张了张瞳孔,一时间只觉得这个小人这时候还在敷衍她。转瞬又觉得不对,小人这段时间十门课下来,一天还要给她做饭,累不死就得了,还看话本。
她转过头去,看见座子上便是那鬼画符一般的《清心决》,她大概打量了一番,看见已经写到了李仙君添的天清人清部分:
“天缘地缘,皆能自清,万物不浊浊。人常清静,共天地厚,同万物呼一。”
写《静心诀》要的不是认真,而是沉浸。而这个被她掐着的小人,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安安静静的接受了现实。
谈小满竟然觉得诸家经典、大家校注,和她写的那些往事,是同一种话本。
不过是这个小人没有见识罢了!关她什么事!
季翎冷哼一声,道:
“不许看话本了。”
季翎不知道怎开口,季翎她就开不了口。
要向小人说情情爱爱吗?要向小人说没有活着的意义吗?要向小人说自己内心那根本就不想别人知道的心事吗?
季翎没有开口。
只是想起来那些夫子对这个小人那么高的评价,最起码,那些夫子全都在说谈小满意志坚定,刻苦自强。这样的性格,在讲究灵力亲和为上的灵机空间里面,显得比常人强一些。而小人又打爆了那么多天才,或许真有些天赋。
她无力的扔下小人,随手把掉在地上的毛笔踩裂,淡淡道:
“待会来我书房拿新的。”
那只毛笔是她以前用过的小狼毫笔,最开始没有力气,便用的硬毛笔,好写一点。
季翎不想看到过往的东西,最起码现在不想。
靠着墙上的小人压着声音,清晰的答道:
“仙师,小满听到了。”
季翎离开,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等了一会,听到屋内压抑的咳嗽声,才无声的离开了。
她没等到那个小人喊,也她没等到那个小人哭。
那个小人竟然这样都不哭。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快要到午时的时候,书房门被轻轻敲响,季翎转头望过去,是谈小满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
同往常一样。
并非这一次才恭恭敬敬的,这个小人一直都是恭恭敬敬,轻声提醒一下,“仙师,吃饭了。”如果季翎没有起身,她等半刻钟,又会再叫一声。
这次小人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轻声道:
“仙师,小满来拿笔。”
季翎看了眼时间,恰恰好是平时准备做饭的时候,这小人,归根结底还是怕她了一点点,不然也不会卡着最后的点才来她这里。
说着,她一细细打量,便看到了那颈子处一圈骇人的红痕。那红痕烫人得紧,季翎一瞧便收回了目光,再也不敢看了。
她把毛笔扔了直接从坐的地方扔了出去,道:
“自己好些用。”
扔过去的是她以前买来备用的短柄狼毫,用了一两次,觉得还行,后来因着师父带她写字,也就用不上了。
因着距离有个好几米,小人急忙盯着轨迹,慌忙的接着,倒也还是安稳的接到了。
其实落地上也没事,季翎附了一点灵力,怎么都会软软着落。比如谈小满就像接到了一个轻轻的绒球,然后落到她手心。
季翎自顾自的看着案桌上的那一摞书,淡淡道:
“是不是今天突然觉得我也和口中的仙人一样,喜怒无常,没什么两样。明日我便送你下山去,两月的银钱给你算做十两,再给你一些菜谱,补偿你这些天耽误的时间。
你看怎么样。”
谈小满轻轻摇头,道:
“仙师,我分得清。你在盛怒之下,仍然能清醒稳定的问话,想来一定是收着脾气的。而后也做了些补偿,小满也知足了。
虽然心中确实有些酸楚,觉得就算看了人间的那些话本耽误了学习,也不该如此。
想来是仙师知道了我在学堂的成绩,才有这样的表现,没打死我已经算仙师温柔了。
是我让白山的名字蒙羞了。”
季翎愣了一下,一时间才反应过来,对啊,她当时可以这样说啊。干巴巴没头没脑的发了一通脾气,亏的是小人这般冷静,要是其他人早就挑骡子不干了。
然后季翎又猛的意识到,对啊,看来好像这些人都挺在意成绩的。那些小同学在意,夫子在意,连这个小人好像也觉得是什么很大的事情。不对,我记得夫子说她不是不在意吗?不会被这么一遭之后就在意起来了吧。
保险起见,季翎问道:
“那你下次如何。”
谈小满抬头,脖子那一圈灼灼的红衬着她脸上的坚毅,显得有些妖异,她看向那个没有看着她的仙师,道:
“仙师,我下次一定不会再是倒数第一的。”
完了。好好地一个小人,被她整坏了。
可偏偏又不能同她说,“没事,成绩不重要”,或者说“可以不用努力的”,更不可能说,“我不在意你。我只是不想管你。”
事到如今,只能去不行得去东海,想个法子变变评分的规则,想法子让她没有这么累。当然,这只是顺带的目的,肯定不是专门为了小人才去东海。
前段时间联系了那么多势力,自然不可能只是只说这么一件事就完了。
白山虽然也能算一处法则圣地,有了些灵根圣地的模样。
可是整个天下,传下来势力,叫得上名号的道统,哪家祖上没有出个司道,谁家老祖不是灵盈?白山区区两百多年,怎么比得上什么古宗豪族。
唯一好的不过是冰灵根在此前无道,天地不喜,所以冰灵材稀有,自然价值也就高了起来。白山司道坐镇两百余年,冰雪气息除了些天地生的古地,再无别处可比,倒是有了些许能交换的上等物什了。
所以,季翎默默念了此行去东海的事宜。
一则同他们处交换写**古法的心得,再怎么也是从未堕过风头的一域。二则拿着对自己无甚作用的冰雪灵材,看看有无什么可以用的上的东西换。三则,提提这个小人的教育法子吧。
便再也不管这个小人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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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岔了,还能更新几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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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孩提-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