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翎有想到带一个小人上山会有一些麻烦,或许是父母的原因,或许是小孩有许多想要带走的东西。无妨,这些对她,都不是问题。
但没有想到得是,这个不怎么开口的,看上去就听话的小孩才是她的麻烦。
吃完饭后,当她看着小孩去和她的父亲,还有后厨那些厨师平平淡淡的说分别时。还在暗暗想,没有人阻拦,很好。
所以,季翎忽略了要去的地方——白山,她们要去的地方是白山。
白雪镇虽然冷,但温度也不过寻常早冬的样子,毕竟雪只落在白山上,镇子只在冬日会旁落些。白山,时时刻刻都在飘雪,差的可不是一点点的温度。
哪怕季翎走前,已经取来了大衣裹在小人身上,可到了白山脚下,这个小人仍然轻轻颤抖。
季翎支了些灵力出来,替小人挡风雪,想的是山上便有足够厚的大衣了。她师父以前给她买的小冬衣,裹在这个小小的人上,肯定是够的。
小人跟在她后面一点点的走,走得并不轻松。雪路不好行,小人踩着她一路走过的脚印,勉强跟住。季翎没有想过带着小人飞上去,也没有想过抱着她走。
都太亲密了,她们只是陌生人。或许也不是陌生人,毕竟季翎一点点见证她的手艺变好,勉强算是但终归只见过一次面。
季翎没有什么带小孩的经验,只能想如果是师父会怎么处理小人。纵然是她提出要将小人接到山上去,但是,那只是一片刻的脱口而出。
而且,还信誓旦旦的给她承诺。
并非季翎拎不清,仗着自己的实力胡作非为。事实上,白山不缺任何东西,就连她看不进去一点的食谱菜谱,也多得很。
小人,自然可以见到满天下的菜式。
没有一句话是虚假的,没有承诺是做不到的。
季翎只是在想,自己只能勉勉强强的为小人生些随便的念头。可当年,师父,是将她一应的时间,点点滴滴都安排的妥帖。如果是师父来接小人的话,一定可以不像自己一般,只打算给她些食谱,给她一些书看吧。
也罢,不是谁都是她师父。
天底下,只有一个容雪姬。
季翎想到这,便想转过头去确认小人的情况。
这小人,竟然在这一点上,也有一点点像她师父那般默默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季翎看见小人紧紧地裹着大衣,眼睛认真的顶着地上的脚印,小心却又快速的踩上去。
好似,只要看清了脚印,就会迅速的跟上去。
因着这样,季翎停了一下,小人便撞到了她的身上。
季翎低头,小人吃痛捂头,但还是先道歉道:
“仙师,对不起。”
谈小满的声音有些点抖,多半是冷的。捂头上的手有些红,不过从兜里带出的热量散干净了,一会便慢慢恢复成了黄色。鼻头倒是没有挂上鼻涕,只是红通通的。
冷。
季翎想到,或许,这个小人这样一路上去,会生病吧。好久好久以前,那个时候她也是第一次上山,还想着自己到了山上就装病。
原来如果真受不住冰雪的话,不会等到山上才会生病,半路就会觉得冻人的紧。
只是,季翎还不想现在就让这个小女孩下山。毕竟,才刚开始上山,连那院子都没进,就要赶人离开。
会给白山丢脸的。
季翎脱了自己的最外的短袍,蹲下去,裹在了小人的身上。短袍虽然薄,但能上下拢住小人全身,给她好多温暖。
季翎想着方前是同小人离了一些距离的,些许是这些距离,失了温度,于是给她拢好衣服后,季翎便放慢了脚步,和小人一点点的走了。
只是,季翎实在不想说话。如果说话的话,太像以前了。
她不想那么像。
好在那个小人也是沉默的样子,不喜欢说话。季翎感到又一阵默契,竟然未曾言语就这般契合。
她师父也不怎么说没有目的的话。
一路沉默到了山顶,生生挨了个多时辰,才进了院落。开了院落大门,季翎手指一点,便是风雪卷过院落,细尘融到全都融到风雪中。
她将谈小满引到正厅坐后,先去将里里外外的火炉点了起来。又凝了些水,烧起了开水。
等季翎回来时,小人已经软软的靠着桌子闭上了双眼。再看一眼的时候,小人已经眯起了双眼,眼神重新聚焦了她身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仙师,我好累。”
像是硬撑着等人到来,谈小满一说完,脑袋便栽倒下去昏睡了。
季翎看到小人直接晕倒,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反应。也是,她是因着这小人受了委屈才让小人上山来,结果便在风雪中,走了这么久的山路,最后直接又累又冷的晕过去了。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趴在桌子上睡觉对身体不好,季翎轻轻的将小人抱住,下意识的往里屋走。
脚步一错,猛然停在了原地,季翎差点带着小人走进了她的房间了。
那也是她师父的房间。
季翎重新将小人抱到了她以前的房间,那个很久很久以前,她一个人住的房间。灵气激荡,清理了房屋内的气息,找出了一应的床上用具。
轻轻理了理小人,让她身上的衣服松些,将她放进了被子里。季翎没有守在小人身边,毕竟只是累的,休息休息就好了。
季翎内心一叹,足足三年没有回来,好多东西都要收拾,好多东西都要搁置,要费好多心神打理。不过,季翎庆幸自己得不下空闲的时间去休息。
等季翎收拾的差不多了,才想起来她一回来就烧了些开水。一忙,陷入了往事,竟然忘了让小人喝些水再睡。要不是她想喝水,估摸着,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季翎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便拿着水壶过去了。季翎过去到了屋里,便看见谈小满漏出来的脸红得发热,嘴巴一张一合,已经无意识的呢喃了。
小人感冒了,而且很严重。
季翎也有一次如这样的重感冒了。是在漫天雪里,穿着一点点的透明纱衣,在后山扮演飘飘似仙的雪地精灵。可师父只是勉勉强强的夸了她,便压着她回了院子。
到底是花了好多心思认真打扮,她师父不愿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还是让她踩着一地白随意尽兴。
当晚就重感冒。
季翎回想着师父的做法,为小人做些准备再去拿些药来。
纵然有一些事情不能同小人做,在她那次重感冒中,她昏昏沉沉的闹了她师父好久。还久违的看见师父眼周发红,那时她还有些开心,看到脸色一向冷淡的师父脸上多了些新的未曾见过的急切,竟然有想过多生几次病。
不管她师父同她做了好多特殊的疗法,但大抵都差不多的。敷上一张温凉的帕子,压好了被角,季翎轻轻感受了一下小人脸上骇人的烫意。
她手微微抚在小人脸上,微微释放凉意。等小人温度下去时,她转身准备煮药,这时床上传来一道细细微弱的声音道:
“仙师。”
季翎回头。她看见小人迷迷蒙蒙的眼睛,明明涨不开了,还要倔强的尝试,以至于生了些泪水。
那个小人模模糊糊念了好多话,好多都听不清。除了最后这一句带了坚定,像是什么要大声述说的誓言那样,才在虚弱中吐字清晰了点,能让季翎听到。谈小满呢喃着、声音弱得听不清,却又吐字清晰道:
“仙师,你真好。”
季翎终于明白过来,那些“先是”“闲时”样的字眼是什么了,小人在昏昏沉沉中,一点一点呢喃的是,“仙师。”
她柔了柔眼色,小家伙,你先等着,我去给你煎药。
季翎重新回到小人的身边,又将小人轻轻摆头弄乱的被子整了整,重新冰了冰已经有了些热度的帕子。静静的等了一会,确定小人没了动静,才又走了。
季翎好多东西都不会,但是常用的药品还是被她师父压着认识了。至于煮药,不过是把药材丢进去,等水开了就行。
这是她师父的原话。
她师父怕她多做一点,厨房就又爆炸了。
在这过程中,季翎叫醒谈小满,让小人先喝了好多温水。等谈小满又昏倒过去,才去看药煮得如何,过会儿,季翎端着药碗回来了。
她在谈小满床边等着,想着要是药凉了,小人还没醒,那便睡过去吧。她师父说过,小病什么的,睡一睡就好。
可是等药才刚刚温下,季翎便叫醒了谈小满,让小人喝了她煮的药。
这个小人,不是她。连她在小时候都感受不到什么凉意的风雪,都能让谈小满感冒的症状这么吓人,看起来小人身体不怎么好,还是得吃点药。
小人醒了之后便醒了,规规矩矩的坐在床上,也不要季翎去扶着。等到季翎把药碗递过去一些,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小人就自己乖乖的喝了。
喝药的时候,小人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不少,连声音的大小都正常了,谈小满带着欣喜道:
“仙师,甜的。
你放了糖。”
季翎双手捧着药碗,轻轻放在谈小满的嘴边,让小人微微低头便能喝到。谈小满软软的声音,就着低头的姿势,微微靠向她的手腕,才醒的时候眼睛还有些迷蒙,等喝完了整碗的药那双眼睛都有些发亮了。
像是她师父收藏的棕黄色琥珀石,蒙了些水雾,却在那雾后,有着曦光照亮。
季翎知道她自己没有放糖,甚至连一些压苦味的甜食,蜜饯都没有准备。季翎没有任何一点照顾人的经验,她什么都想不到。
至于为什么煎煮的药是甜的,季翎微微垂眸,明白了缘由。只不过那些都是她师父准备的,或许那些药材里,有甜的。
漫长的九十年,直到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
她那个死去的师父,都没有让她尝过一点点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