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之一刹那就想到了一段曲折的师门恋情——年长的仙人代师祖收下百年前就定下的徒弟,她竟然要叫一个小娃娃长辈。
然后师祖常年闭关,实际是这个“师侄”去教“师叔”怎么修仙,然后就如她们一般,互相倾心。可是门规清修,不许一峰子弟通婚结契。
为什么。
为什么她们之间,是师叔侄啊。有了这层关系,她们才能这么亲密,可正是有了这层关系,她们,只能这么亲密。
多么让人难过。
对此,季泠之的反应是,她整张脸明媚的笑了起来,大笑着道:
“嫁嫁嫁,师父,我要嫁给你。”
季泠之抱住了容雪姬,没有让女人再有半点失落的样子,故意压低了声音,用做作的语气说道:
“小师叔嫁给你,季泠之也嫁给你,你看好不好。”
容雪姬愣了好几下,才轻轻回抱住她,在季泠之靠过来胡乱拱着的头的耳边轻声道:
“好,谢谢小师叔愿意嫁给我。”
容雪姬垂眸,和她拥着的季泠之看不见那一双冰蓝的眼睛,覆满了寒冰。
容雪姬思忖着,这是她自己说的,而不是我逼她做的选择。她不能后悔,我永远也不会让她后悔。
这般闹到最后,关于身份和称呼,季泠之最终敲定了,只要不问,那就不说的终极装死方案。
容雪姬应下了。
毕竟,十年未见,还是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也的确可能认不出来。
容雪姬唤来碧火仙君,吩咐她一些事宜,比如暂时担一些大师姐的身份。碧火仙君微微惊讶了一下,但也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点头回宫准备迎接了。
国师师门的长辈来访,同样也是一项重大的事情,须得提前准备一番。但“乘兴而来”,也不用如何特别准备。
就比如不用举国相迎了,只是封了都城,只出不进,日夜禁卫巡逻罢了。
季泠之只觉得恍惚,以前她也见过这种架势,但往往是在一切做好之后,再请她过去。而如今,一点点看着都城运转,看着军兵调动,见着这庞大城市有序运转,心中生出了一丝自豪。原来,现在残缺的南晁就这么强大,那,那以前呢,以前的南晁会有多强大啊。
等坐上入宫的辇驾时,季泠之又感到强烈的不真实感。这三日里逛遍了旧都,而现在去的是以前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皇宫,这一路仿佛从一个梦境过渡到另一个梦境。
她甚至想对女人说:“师父,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吧。”可是,说不出口。师父她,以前从未提过有过这般的想法。
而自己,很喜欢同师父在白山。话本子的故事结尾,不都是历经磨难的两人,最后寻了一处清净地方相知相守。在白山相守,再好不过了。
不要让师父,再经历一点点的磨难了。
容雪姬就这样引着一路心事的季泠之进了大殿,同南晁的皇帝说那十城当如何当如何。没有互相介绍身份,只是互相见礼,因为这是国礼。双方自然知道对方的身份和来意,而这些,都会记在史官笔下。
只是容雪姬时不时的微微侧目,去看明显走神的季泠之,又偶尔侧目看向皇帝身边端坐的雍容夫人。
那个妇人目光几近失礼的探寻着蒙着面纱的季泠之。
其实,根本不需要她来面谈,甚至南晁都不用来。可她看见季泠之前面这样在意,又觉得,幸好来了。
她在意的东西多一点,哪怕是一点,都是好的。倘若像自己一般,什么都不在意,太无趣了。尽管,会少在意自己一点。无妨,我已经太贪心了。
未有太多言语,好似交付的十座城池只是累赘,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容雪姬便想带着季泠之离开了。
南晁皇帝起身相送,南晁的皇后却慢了片刻,帝后两人位置相近,看起来倒像是皇后被拉着起身。
南晁皇帝行完礼,容雪姬不要他们再送,便拥着她的“小师叔”准备离开了。来之前的全部说辞,都未曾用上。
藏在面纱下的季泠之感肆意的打量对面的帝后两人,打量着记忆里总是巍峨的两座高山,打量着记忆里无所不能的父母。
只一点,父皇的白发更多了,连端重的十二旒冠冕都遮不住逸散出来的白发。
母亲仍然如当年一般美丽。
只是,当年母亲是丰腴的,是温婉的。眼前这个皇后身姿可堪消瘦,面上的妆容也向着父皇靠拢,变得肃然起来,那双曾经让人镇静的双眼,也开始带着抑不住的威严。
只是这威严得端庄的动作,带着掩不住的倦。母上好似比疲于朝堂的父皇还要劳累。
季泠之不想再看,只怕再看,就会让旁边的女人两难。母上已经接受了某种结果十年,她已经接受过了。
她不想让旁边这个女人,陷入两难局面。那双冰蓝的双眸空洞起来,太伤人了。毕竟,这女人平日不望向自己时,眼神都淡漠得冻人。她不愿再看,先侧身等着见礼结束,准备就此离开。
“阿翎,要是不开心了,来娘亲这里。”
季泠之听见些许细微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偏生大殿空旷又无声,小小的声音回响得那么清晰。
这不是记忆里母上的声音。可能是这么半天没有说话,嘴里一直抑着这词,竟然有些沙哑,又可能是,母上的声音,已然变得有些沙哑了。
她不知道怎么反应,拥住她的容雪姬微微挪动她的身体,想让她面对那个说话的皇后。季泠之感受到了身旁女人的迁就和宽容,却只是将脸深深的埋进了怀里,再也没了面对的勇气。
师父怎么这样,这样温柔。她就不怕我央求她留下来,留在南晁,留在这争论不停、乱七八糟的人间吗?师父,何至于此,逼自己到这样的地步。
埋着头的季泠之自然看不到此时容雪姬的表情,脸色本身冷淡的她,就着要离开的姿势,因着这句话重新侧过头来打量帝后二人。
容雪姬本就是冷淡的面目,此时在季泠之身上感到了一丝事情脱离掌控,眼神不自觉又多了几分寒。
皇帝挡住了容雪姬淡漠的视线,微微躬身,不卑不亢的解释道:
“仙长,夫人经久前痛失爱女,一时间见你这位“小师叔有”着一样的发色,身型又约莫是这样的年纪,难免有些恍惚,还请担待。”
容雪姬感受到怀里少女将她抱得更紧,那少女多了好些无措。
罢了。不就是一个小国。
容雪姬点点头,轻声的应道:
“好。”
容雪姬依偎着和季泠之走出了大殿,没有回头。
一路沉默。
容雪姬本来话就极少,季泠之又垂着头闷闷的想事情,一路沉默,季泠之也就没注意到她被带着来到了一家酒楼。
红鹅酒楼。
南晁的老字号酒楼,禽类做的一绝。
季泠之撇了撇嘴,怎么可能吃一顿就当没事发生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这里我以前常来的,比你熟悉多了。
竟然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过。
只是生意好像不如从前好了,哪怕以前最淡时也能三三两两的堪堪坐满一层大厅。好吧,记忆里就没有过淡季,哪怕是肉禽病最凶时,也是宾客盈门的。
开门才发现内里没有客人,季泠之这才明白过来,只怕是这个女人做的。吃个饭都要,都要这般冷清,明明知道我这时心里难受,热闹些不更好吗?
正这样想着,然后她就被引到了二楼的冬梅厢房。
容雪姬轻轻的揉了一下她的头,轻声道:
“我去做饭。”
季泠之回想了一下自己灾难般的厨房现场,最后还是放弃了去厨房帮忙的念头,有些低落落道:
“我,看着你做饭吧。”
容雪姬很满意她的回答,微微顿首,然后拒绝了她,道:
“先有些糕点,吃些甜食罢。”
师父纵然会做饭,但是,她不会做糕点,自然也就不太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糕点。倒要看看这个好讨厌的女人,会给现在好烦的自己上什么口味的糕点来哄我开心。
于是季泠之便看到了整整一桌的糕点,菜单上的、民间土法子做的、老饕私下相传的等等,上了整整两桌子。每份倒是只有一两口的份,架不住实在一应糕点有十余二十种,粗看下去,满满当当的。
季泠之有些无语的看着琳琅满目的糕点,指了蝴蝶酥、桂花糕、茯苓糕,还想着在要些绿豆糕的时候,方才被她先指的三样糕点端上来了小小一碗,差不多够三四口。
嗯,差不多够了,就先吃一点绿豆糕吧。
只是侍女手脚飞快,哗啦啦的,两桌子糕点全被撤走了,只剩下了蝴蝶酥,桂花糕,茯苓糕,季泠之不得不开口道:
“把绿豆糕小样留下。”
端走绿豆糕小样的侍女脸一白,但仍恭谨的端了回来。
季泠之看这侍女脸色,也失了兴趣,只是止住了她往桌子放的动作,手拿了一块,然后对她摆摆手,带些无奈道:
“赏你了。”
倒不是自己心软,而是,这样就被罚了工钱,或者其他更甚的责罚,岂不是太无妄之灾了。缘起不过是自己是随口一提,甚至不是真的想吃这绿豆糕。
不能这样毫无道理,就生生降祸到别人身上。
※:
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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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少女-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