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不仅讲究年岁,还讲究钱。
只不过仙人用的钱,自然不能还被称作钱了。
得称作灵石。
容雪姬看着手上这不过拇指来大,只是透光的小球,一时觉得好讽刺。
这个东西是极品等级的灵石,叫做仙玉,一颗可以换数百甚至上千枚穗子。
穗子是碎子的美称,而碎子又是次品灵石的美称。
只不过三个次品灵石,让她整整一个家族,堪堪剩下自己一个。
次品灵石,它都不入流。
次品灵石,明明,连下品灵石都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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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容府 最深处的的主屋
“她是我儿!”
一个妇人争执着嚷着。
紧接着是男人愤怒的反驳声:
“她就不是我儿了?”
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和一身青袍的男人关门对峙着,哪怕再压低声音,这般尖峰相向,也小不到哪去。
那女人也没被压一头,字句沉稳吞吐道:
“姓容的,当初是你求着我嫁给你,三请四请的,是瞎了眼才应了你。”
“你是好多人的爹,老娘是她一个人的娘!”
“你说你要劳什子的青云梦,当什么人人艳羡的当家主,老娘前后没给你操持的得干干净净?”
“老娘生不出儿来,怎么没见你怪自个儿全把儿给那些下贱的母猪了?”
那姓容的本来只是负手听,听到这话就急忙反驳道:
“姬娘,好姬娘,姬姐姐,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
姬娘“哦”了一声,恨声道:
“那你说过我什么?”
姓容的急忙说道:
“以前年轻的时候觉得你不爱我。”
这才说完,他乜了一眼女人的脸色,再没有把后面剩的那句藏着捏着,迅速补充道:
“当然,我现在知道,天底下,你第二爱的人就是我了。”
姬娘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冷言道:
“那你还把我的心肝送出去?姓容的,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老娘当初,恨透了这种贵门游戏才引绳跃马,才看中你这个狗东西,你懂不懂啊?
你现在来和我玩这种把戏,贱不贱啊。”
姓容的只是把她手牵过来,轻轻在那微微肿了的半边脸上摩挲:
“粲姐,我懂。所以我才要把小雪送出去,送给仙门,镀一层眷顾。
粲姐,我贱。所以那些母猪,那些孩子,我都不要了,我是个畜生。
粲姐,你也是个混账。
你以前护不住我,我没有怪过你。我现在护不住你,你不可以这样怪我的。”
姬粲左手抬起来又放下去,只是用头狠狠的撞了一下姓容的:
“姓容的,你把我交出去交差不就好了吗?”
那个姓容的轻轻笑了一下,道:
“粲姐,姓容的谁都不爱。”
“除了你。”
女人乜了他一眼,男人马上补充道:
“嗯嗯嗯,我还爱小雪,我爱小雪。
等小雪回来,有了仙眷的身份,指不定当今的困局可以解了。
我再撑上一撑,就好了。
粲姐,不要,丢下我。
求你了,你知道的,那些仙人,不,和仙沾上一点关系的,会有多便利。
甚至说不定,咱们的小雪还能修仙,到时候她成了仙人,光名头就能把我的党敌全都吓出京城。”
姬粲只是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低低唱念道:
“打疼了不哭不哭,人都变傻了。
没事了没事了,下次我轻点打。
堂堂容皎虎,容大文相,怎么这么娇贵,碰一碰就要哭不哭的。
痛痛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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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以前的容雪姬遇到些不长眼的东西,还能一马鞭挥过去。
十岁之后的容雪姬必须端着个脸,冰冷严肃道:
“罚。”
随后身边的随从上前,另有旁的侍从来展开衣帘,遮住“罚”。
“勿叫小相大人污了眼。”
十岁的容雪姬,在庭院小墙一步外,无声的听着了她父亲教训府内那些堂弟。
“父亲,为什么雪姬姐姐用的还比我们好,她只是个女的啊。”
“混账东西,她是你嫡长姐。教你看的书白看了,敢这么和我说话。”
停了停,最后还是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当作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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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容雪姬,在去主屋给她当文相的父亲,汇报近段时间的总结时,沉默的听完了她父母的争吵。
最后回头,重开了自己的整理,并没有当没有来过。
她在心里对自己道:
“仙人,家族,父母。、
娘。
我会做到的。”
李国啊,多么强大的一个国家,连大明都不敢有侵犯之心。
当年容雪姬在门外听听到父亲那样卑微的说仙人不可一世,心中简直难以置信。
那时她就在心里暗暗想,想着成为李国第一女相,把这个没有任何约束的东西,驱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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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容雪姬,上了流云宗的山门后,被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围着。
“诶,雪姬,你们家是不是带了好多山下的玩意嘛,给我瞧瞧呗,我以后罩着你。”
“别听他的,给我一个,我是大师兄,我罩你。”
她父亲在送她走时,带着许多勉强道:
“山下风雨飘摇,山上好自为之。”
所以容雪姬准备了充分。正如她料想的那般,小仙人没见过什么新奇的玩意,一把扇面不同的红绿对称扇引来了惊叹,何况其他映光亮闪的玩意。
至于大仙人。
“我们把全家送出去都不够上眼的,你自己费些心意就好。”
好。容雪姬去求了些念头通达,安气凝神的香囊。
那守山的老人接过去看了,淡淡道:
“有心。”
她不敢正视那老人,只因那被他说是有心的香囊,不过是求上三日便能给上一枚,她求了一个月,便有了十余个香囊。
从哪里来说,都不够有心。
那老者看着容雪姬有些不安,勉励道:
“待你十八,来山门处测量根骨,看你天庭饱满,沉静平稳,内心谋而后定,有木耐之意,水容之形。
宽心,你若是修不了仙,我们也不会去接应你的,凭空生些恶缘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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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流云宗,山门处。
十八岁的容雪姬把手搭在应天石上,一应人前来观礼。
“水灵根!”
“太好了,小容姐,我就说你是水灵根,才不是什么木灵根。”
那应天石闪烁着蓝色光芒,通体透亮。
一些小辈起哄道:
“大师姐,大师姐!”
那守山的老人也是欣慰的抚须道:
“不枉这小娃勤学不辍,这等上好的天赋,在这一辈也算出类拔萃的了。”
只是这应天石还在变蓝,那老者微微皱起了眉头,等到应天石再无变化,最后化成一块弥漫水汽,笼着寒冰的石头。
老者微微摇头,心里默默想着,这女娃她对得起天赋。
只是这结果有些不尽如人意,他扼着自己的惋惜道:
“小容,你是上等的资质,冰灵根。”
老者尽量没让自己的惋惜透出来,多好的天赋啊,却只是杂灵根。
修仙一途,从来都不缺有天赋的人。
观礼的众人也跟着老者喝了一声,三三两两的散了。
本来这也只是自发的观礼,大伙不过是想看看这个“没人要的山下的别人家的孩子”是什么资质。
要不是旁边有主持的前辈,指不定就不是自行散开了。
毕竟,水灵根变异过去的冰灵根,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废灵根而已。
哪怕这些小辈还不懂为什么只有单五行灵根能修仙,但是明确的知道非五行灵根,一定修不了什么仙。
容雪姬也知道。
她看了好多典籍,自然不会认为变异的东西,就一定会是什么好东西。
但她其实很庆幸。
因为她有着上等的天赋,可以勉勉强强的修到灵有境。
哪怕是杂气修士,也是灵有境的杂气修士。
够了,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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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修仙,到时无论如何,都要归家一趟。
“小雪,为父能撑五年。五年之后,料定我儿应有所成。归来,为父便能借你的势。”
那个男人走的时候,说了好多悲壮的话语。
没有那么悲壮的,流云宗便在李国的北部,一年半载还是能通一封书信。
偶的,下山的师兄姐路过李国都,给些好处,也能带上一封信。
所以容雪姬将自己有上好的根骨,还有自己修仙一事,略有天赋都写在信上。
在第三年的开头,她收到来信。一封是她父母写的,一封是大管事给她汇报的。
为了让大管事单独给她汇报,走之前还是废了一些功夫。
父亲写一切安好,随信有若干金片,以做用度。母亲写莫要负气度人,在仙人眼里,没有什么王侯将相。
母亲还写,一切安好。
大管事汇报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她父亲不再是寒门的“清水文相”,那个被父亲守了三十来年的信条,离家不过两年,就消失了。
不,或许还要快一点,只是两年后的这一天,她才知道而已。
倒也没事,处境变好之后,自然什么都会回来。
她不过正式修仙一年,便已经过了灵感境,快要到灵触境的地步。
修为不是什么顶尖的,但是作为一个“山下的”,这样的速度,已经算上顶好了。
容雪姬相信,等到她回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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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容雪姬突破了灵触境,正式进入了灵存境。
这也是话本利最常见的仙人,能够用些法力来使出法术。
也正是这一年,她可以给宗门打工了,除去用度与偿还,她存下了三颗穗子。
按照宗门的换算,一颗穗子能换二两银子,不过她自然是没有去换的。
给父亲挑了一颗平平整整像一本小书的穗子,给母亲选的是一个尖梭模样的穗子,而自己的,是一颗体积看起来最大的。
虽然自己那一颗穗子很丑,虽然每一颗穗子的价值是一样的,但她就是要的这个。
看起来大了一点,安心许多。
本来可以有更多穗子的,只要去灵石部做工,那里一个月能凝结三颗穗子,交上一颗,自己能剩两颗。
这样算下来,一年能结二十四颗穗子,是很大一笔灵石。
但她要回家了。
或许永远不会再来山上,再也不会来修仙了。
她在半年前还收到了她父母的信。
或是父亲撇了清名,性格有些拎不清,在信上都不再那么拘着了,自己都能调笑自己了。
信上写他那工工整整的字竟然如劣童一般玩笑写道:
“看那容大奸相,摆一道硕大的迎仙宴,谁不来就参谁。”
若不是母亲在心中说过好些次,说他只有在外面才有笑脸,容雪姬都要想这还是她那父亲吗?
大管事倒是把她父亲的如日中天写了个大概,好像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
可是,话本子都说,说奸相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不要。
容雪姬不敢去想坏的结果,没关系,自己不是来修仙了吗?
自己不是,已经修仙有成了吗?
自己是仙人,能够践踏在皇权之上的仙人。
不可以,看在她的面上,唯独她的父母,不能落到坏下场。
更何况,容雪姬不相信那个守了三十年清名的父亲,会在五年之内,成为一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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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七个月,宗门广场,一应人做出山训话。
“此去李国,不过三月车马,你需在途中与我宗弟子联络。时间富裕两月,一共五月,做你下山试炼。
再给你一年,不,你家似乎是高官,那便给你两年。
两年之后回山,在看着给你找个师傅吧。这样一个修仙的好苗子,不应耽误了。”
容雪姬恭敬的看着大殿主位的人,等到话毕,她出列答道:
“弟子遵命。”
那前辈对容雪姬观感不错,又温声道:
“仙凡有别,好自为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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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北,某处森林脚,村庄。
“我乃熊狼山第十七代天师,小儿你勿要扰我除妖。”
容雪姬剑指一动,一个硕大的冰球,砸在一头虎妖上,登时这老虎进气多出气少了。
方才说话的老头,看着容雪姬这样干脆利落,带着尴尬道:
“原来是仙师大人,小的这个价值一块次品灵石法剑,在您面前有些班门弄斧了。”
容雪姬看着他身上的其他东西,那老者忙道:
“仙师大人,这些都是金银能买的,不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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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北,某处两山间小径。
“站住,你抢了我族价值两块次品灵石的族宝,区区百两银子,就敢来换。欺我族无人不成!看剑!”
“放屁,次品灵石就值十两银子,这么不知好歹,你们任家是狗不成?”
“你换得到吗?到是说些不要脸的话,你们陈家真是脸比城墙厚,看剑!”
容雪姬没有兴趣多管闲事,只是侧退着走。
不料那个“城墙”猛的往她一窜,她正犹豫要不要攻击,被“城墙”侧身一探,想往她往后面推。
后面追的“狗”也是狠心,想要抓“城墙”推人的空档,挺剑就刺,不管这路过的女人死活。
容雪姬微微叹息,在身前塑了个冰面,再往侧面扔了一个冰球,自己如若无人的走了。
那两个亡命徒诧异间,也没有忘了正事,迅速一追一逃离开。
容雪姬倒也没管,她只是在感慨,这就是法力啊,要是换成一个没法力的人,都得挨上一剑。
至于那两个人,她也不想去追,倒不是落下脚程追不上,她可是学了流云奔行法的。
容雪姬只是想快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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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中,流云宗某处俗世堂口。
“三枚次品灵石,师妹,这是宗门给你的下山礼。
师妹也看到了在我们手中不值一提的次品灵石,一路上有了多少腥风血雨。
师妹,速去处理俗世,事毕好好修仙,好有一番作为。”
接待容雪姬的是师姐递过来三枚穗子,看着她没有应,师姐漏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劝慰道:
“废灵根又如何,师妹你可是上等的天赋,能修到灵有境。
你看我水灵根,不是吗?到最后还不是只能外派出来。没有资质,不过是对着所谓没有尽头的路,空蹉跎。
哎呀,我是说,莫要自贬,灵有境也是一方人物了。最起码,同凡人相比,多了两百多的寿数,怎么都是好的。”
容雪姬点点头应了,握了握三颗穗子,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师姐说的话。
纵然她有着上等的根骨,自己还略有天赋,也不代表修仙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在宗门修仙,大多是看书、做题、运决,和这些比起来,当小相的看的那些文书、案本,都不显得枯燥了,还别说京城总是繁华地带。
容雪姬拱拱手道:
“谢谢师姐一番心意。”
那师姐看她打算告退,开口挽留道:
“听说李国有个后起名门得了件宝物。”
只是容雪姬怎么感兴趣,师姐只好自己悻悻补充道:
“差不多三块次品灵石,似乎是一个火葫芦,法力催动就能喷火,你要是感兴趣我们可以去凑凑热闹。
不过不去也行,反正和我们这种灵根无关,也和宗门无关。
这样的话,富余一个月的时间,我劝你静心感悟下。想必一行见多了俗世的仙人,应该有被凡人天马行空的思路启发。
多想想法术吧,毕竟,没人能教你冰灵根的法术。”
容雪姬这才转头,温声道:
“多谢师姐。”
她也是这么想的,这一路走来,用了好多次水灵根的法术,隐约有所感悟。
冰灵根,是染了金属性的水灵根。
容雪姬想做好了,再回去给那个在她心里,永远一丝不苟的父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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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姬提前了七天回去。
容府空无一人,倒是没什么灰尘。
应是这里不怎么常住了,毕竟她父亲现在的是个铺张浪费的奸相。
只是,她家在哪。
她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第二个容府。
不过,相府也没有找到。
或许是搬到郊外去了,又或许是朝中震荡。
难怪前不久的信中遮遮掩掩,说先不要回家,只在城门口等着,他带人迎接。
只是有一座府邸她很在意,那府邸的大门在熊熊燃烧。
京城有一座在众目睽睽下燃烧的府邸。
她拉住了一位近些处的江湖骗子,那个算命的可来劲了,绘声绘色道:
“就是那个恶虎,犯了民怒,天老爷派仙人拿宝葫芦,一应红袍围住……”
容雪姬不想再听,她对这些话本故事不感兴趣,随手丢了几个铜板,往郊外去了,去拿出她爹心心念念要买的地方。
归心似箭,她将法力聚集在双腿上,跑跳起来,竟然如车马一般快。而且什么小道都能去,快上了数倍。
不一会,容雪姬就折返了回来。
那处确实有个院落,不过落满了灰尘,估摸着有个两三年未曾有人了。
她再也不想找了,逮住一位路人喝问道:
“相府在哪?!”
可是路人一脸讳莫如深,她连逮了数人都没结果,直到一个管家模样的才答道:
“大人您也和那个奸相有仇怨?您来晚了,那恶虎容皎虎,被仙人火刑啦!”
“您瞧瞧,那还在烧着呢。”
容雪姬不想再听,放开那人回家去了。
她推开还在燃烧的门楣,正上方的牌匾掉下来,就是一丝毫都没有碰到她,她扭头看向牌匾。
相府。
原来是被燃烧的火焰遮住了,她收回目光,看向被门关住的内里。
屋子里和大门同样,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