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战事吃紧的时候,东离皇帝在江遥的唆使下实行的是三丁抽一。对平民百姓而言,虽然入伍的男子的归宿十有**是死在战场上,可若是违抗朝廷的旨意同样是要杀头,何况出了男丁的人家多多少少能得到一点粮食作为补贴,那时的粮食可比人金贵,还能留个“为国捐躯”的好名声,所以抗命的也是极少数。下至十五岁的少年,上至六十岁的老人都得应征入伍。
近几年来并无战事,故而朝廷对武将就显得苛刻了一些,那几个表现不如意的武将,便被皇帝罢撤了官衔,赶回去种田去了。
而梅山庭在文采比试会中拔得头筹,加官进爵,在文武百官面前赚足了风头。
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凭着真本事赢的这场比试,全是靠着谷盈溪的帮忙,如此欺瞒众人,他终究还是心怀忐忑。
同时,他也因此对谷盈溪多了一份感激之情,她不仅救过他的性命,如今还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他其实并不愿再强留下她。
可是,他又不得不强留下她……
就像猎人捕猎的时候,他可能最初并没有什么要伤害猎物的想法,但这时他发现了一群兔子,他的能力不足以全部捕捉到,于是他便会首先确定目标,这个目往往是一群兔子里最好捉的一只。确定目标后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这只兔子上,本心不是为了伤害它,可依旧用尽一切办法也要将它捉到,不管它是伤是死也好,否则就要承受空手而归的代价……
……
宋舒屿看过梅山庭交上去的大作以后,依依不舍的捧在胸前,视线一刻也不曾从上面挪开,发自内心的赞叹道:“父皇,这篇赋写的真好,是出自哪位才子之手啊?”
宋席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篇赋是梅山庭将军的佳作,朕过去真是小瞧他了……”
宋舒屿的话语中透露着真诚的赞许:“想不到我们东离还有如此文采出众的武将。”
宋席玉笑道:“是啊,朕也觉得意外。”,随后,他高声唤道:“梅将军,请你上前来。”
“遵命。”
梅山庭恭恭敬敬走上台,略微弯腰站在宋席玉父女两人身旁。
只见宋席玉在宋舒屿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宋舒屿认真听完后,有些为难的样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
皇宫离将军府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所以梅山庭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他跨进大厅,四处张望,略微紧身的衣服将他身上的线条勒出些许。
两个身材娇小的丫鬟迎面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一个手里端着一只盛满水的木盆,一个提着一只空木桶,嬉笑着在说什么。
“你说,咱们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我哪里知道…不过咱们将军这十多年来,还没有带过女人回将军府,你呀还是对她客气些,没准哪天她就成了我们的主子。”
“说什么呢你,小心传到将军的耳朵里,撕烂你的嘴!”
“哈哈哈哈……”
丫鬟看见梅山庭,有点意外,立马就沉默了,低头退到一旁:“见过将军。”
梅山庭倒是没有注意听她们刚才说了什么,只是问:“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呢?”
“回将军,谷小姐在客房里梳妆。”
……
谷盈溪坐在镜子前,纤细的十指轻拨发尾,再用檀木梳梳顺。
她放下梳子,眼睛一亮,似是很期待的样子:“昨天的比试怎么样?”
梅山庭:“姑娘想必是知道结果,又何必再问呢?”
谷盈溪见他此刻心情不错,乘机提出:“那你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梅山庭看起来有些回避这个话题,并未正面回应她,只是说:“等我派探子去北辰那边打探一下消息再说吧。”
谷盈溪两片朱唇微颤,却又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没有过多追问。
她只能寄望于,他会信守承诺……
她不愿意做杀手,从来就不愿意!
梅山庭注意到,谷盈溪身上的衣服,有好几处地方磨损严重,丝线稀疏了很多,跟滤网的质感相似,不过要细看才能发现。
他记起他第一次见谷盈溪穿这件衣服的时候,是白色的,可现在已经有些泛黄,袖口和裙裾已然有些残破。
谷盈溪见他神情,便知他心思,主动解释道:“当初从北辰走的急,没带多少换洗衣物……”
其实她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原本是好的,都是在训练的时候弄破的。
梅山庭:“走,去市集买。”
谷盈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带自己去市集,买换洗衣服给她。她不喜欠别人的人情,于是委婉的拒绝道:“这……不太好吧,无功不受禄。”
梅山庭略显执拗的回了一句:“自然不是白送你的。”
谷盈溪:“真的不用……”
梅山庭:“你这次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总不能让别人觉着我虐待你,传出去多损害我的名声。”
他记起自己之前在一家成衣店看见的一套红色礼服,是对襟齐腰襦裙,还配有一件大袖衫。吊带和上衣的衣襟处锈有金色的图腾,大袖衫的背面和衣袖上有用金线锈的凤凰和祥云瑞霭。
他当时就在想,这套礼服的上身效果一定很好看,认识谷盈溪以后,就不由自主想象她穿在身上的样子,只觉得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
谷盈溪被梅山庭带上了马车,这次有专门的车夫为他们驾车,他们两人在车内只能并排而坐,车内的空间并不算太小,可气氛或多或少有些尴尬,令谷盈溪回忆起当初梅山庭把她绑在车上带到东离来时的情景,又气愤又无奈。
霜华城不比繁华的京都长岑,只有一个小型的集市。以前梅山庭不需要打仗的时候,偶尔也会去逛逛,看看新出的兵器或者去酒楼消费。他去酒楼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打牙祭,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这座不见经传的小城里,想要获取信息,最好的方式就是去酒楼吃饭,那里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场所。
……
到了集市门口,两人便下车步行。
谷盈溪看似是与梅山庭同行,但其实是跟在他的侧后方,两人之间也就一两步的距离。
她突然感到有点尴尬,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与他同行?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与除父亲之外的男子单独相处……
集市门口立着一块大理石做的牌匾,里面类似于一条小巷,左手是一座凉亭,右手边是日月井。沿着小巷往前走,一条街大部分都是香粉铺子,通过石拱门可以看见香粉铺子的后院有一个人造水池,里面养着一些锦鲤,还有几个养着莲花的水缸。
在拐角处左转,又是另外一条小巷,大部分是首饰铺、工艺品店、经书铺子……
集市外是一片香樟林,茂密的枝叶延伸过来掩在屋檐上,斑驳的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
……
一阵凉意涌入梅山庭喉头,少女清澈的声音被微风携到他的耳畔:“霜华城挺好的。”
身前的男子不曾回头:“其实在几年前,城里也不是这样的,和你认知中的其它城市一样,是一片断壁残垣……”
他的话戛然而止,倒也不是为了勾起谷盈溪的好奇心,只是单纯没打算做过多的解释。
谷盈溪的心感到一阵刺痛,就像趁她不备将几根银针突然扎进她的心脏的感觉。
其实她的故乡本不在朝歌,幼时因为父亲四处行医的缘故,她总是居无定所的,连自己都不记得所有住过的城市的名字。唯一有印象的是父亲经常去山里采药,通常一去就是一整天,晚上就点着煤油灯研究药方。并且父亲放着那些安定的城市不呆,偏要带她去那些经历过战乱的城市,去为那里的百姓治病。因此,她见证过数个原本繁华的城市被烽火焚毁之后的残迹……
相比之下,她所生活的朝歌城是一座很美的城市,霜华城虽然不及朝歌,可在她心中也并不逊色多少。
她不由想,过去的霜华城,究竟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谷盈溪的步子不经意间放缓,一片香樟叶从她的脖颈间扫过,被吹落在地,许多香樟叶从屋檐跌落,在街道上飘飘荡荡,一阵香樟特有的香味悄然袭来。
风吹起少女的裙裾,柔软的像被雨淋醒的莲花,瞬间绽放,裙裾有缺口的的地方又像被剪破的蝴蝶的翼。
偶有路人的目光在白衣男子和他身后戴着金色重明鸟面具的少女身上停留,他们不解之处在于:男子看起来气度不凡,想必不是寻常百姓,可是他身后的少女一身衣装却是残破不堪。
谷盈溪望了一眼屋顶的绿枝,道:“将…公子,小镇附近可是有一片香樟林?”
梅山庭:“对,那片香樟林是官府种的,被保护的还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