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热烈的喝彩之声,立时有如轰雷般响起,九条锦衣大汉微一躬身,鱼贯走回向一啼身前,面色仍是那般坚毅而镇定。mengyuanshucheng
“神手”战飞心头微凛,这九人的武功,虽是外门左道,无法与内家高手相提并论,但环顾自己手下,能有这般武功之人,却是寥寥可数。
他虽然自大,却仍未大得失去理智,当然不愿将自己九个得力的部下,葬送在一次毫无得胜希望的赌注上。
但是他虽然理智,却又太过顾忌自己的地位与尊严,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无法忍受“金鸡”向一啼这半带狂傲,半带讥嘲的挑战,矛盾之间,突听“龙形八掌”檀明微微一笑轻轻道:
“战庄主如已稳操胜算,这赌注纵不合理,接受了它又有何妨?”
他语声虽轻,却已足够让许多人都能听到,“神手”战飞哈哈一笑,道:
“正是,正是……”双掌一拍,回首道:
“于平,你且替我出去看看,有哪几位兄弟愿意前来?”
始终站在他身后的黑衣大汉于平暴应一声,面上却也微微变了颜色,一言不发地转身奔了出去。
“金鸡”向一啼仰天笑道:
“向某人平生嗜赌,但直到今日,才算遇着了对手!”
“神手”战飞一连痛饮了三杯烈酒,目光又渐渐恢复镇定,此刻大厅上酒筵虽仍摆得整整齐齐;但看满厅群豪,却再无一人能安稳地坐在座上,此刻他们心中虽还不知今日到底谁胜谁负?但却已不禁暗中为“神手”战飞紧张了起来,有的在心中暗暗思忖:
“裴大先生,武功定必非同小可,否则这战神手一向聪明,怎会在他身上下了这么大的赌注?”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自己也参与了这奇异的豪赌之中,只觉心房跳动加剧,血液冲向面颊,目光不由自主地齐都望着厅门,不知道再过一段时候,“裴大先生”是否能再入此厅。
这其中只有“神手”战飞的目光绝未向厅门望上一眼,因为他深知期待裴珏生人此门,还不如期望一条鲸鱼骑在马身上奔进来,因为后者虽然荒谬,还远比前者较有希望。
就在这紧扣心弦的沉默之中,夜色似乎来得奇快,厅中已燃起灯火。
突然厅门外奔人一个人来。
但却见是那“七巧追魂”那飞虹,他一脚跨人大厅,便朗声笑道:
“好险好险,兄弟我险些错过了一场好戏!”
“金鸡”向一啼长身而起,大笑道:
“正是正是,今日战庄主豪兴逸飞,那兄你若不与他赌上一赌,以后你再也休想遇着这般的豪赌。”
那飞虹笑道:
“兄弟虽非嗜赌之人,但听到了这个消息,脚下便像生了翅膀似的,身不由主地奔了过来……”
抬头一望,只见“神手”战飞满面俱是强笑,他笑声便不觉更是得意,心中暗道:
“战飞呀战飞,你聪明了一世,却糊涂了一时,在这般人面上,你怎可玩起‘帅’来,今日我若不要你倾家荡产,从此也算不得七巧追魂了。”面上却是满面笑容,朗声道:
“方才令管家在外面征募敢死的英雄,兄弟我才知道向兄想出了这般奇妙的赌注,但小弟却无这般手笔,只能以新近到的五百鞘银子与战兄赌上一赌,战兄如嫌少了,小弟苏州还有一片庄院,虽无‘浪莽山庄’这般豪阔,但也小具规模,就一齐凑上好了!”
他说得随随便便,就仿佛顽童赌豆一般的轻易。但他语声未了,群豪已忍不住惊呼出声,便连“龙形八掌”檀明也不禁动容。
要知五百鞘银子已有五万两之多,再加上他早已传名江湖的“七巧山庄”,其价值实是骇人听闻。
那飞虹目光一扫,又自笑道:
“兄弟我平生不赌,今日赌起来,便定要好好赌上一赌,纵然输得倾家荡产,兄弟也是心甘情愿,最多再为花上十年工夫……哈哈,战兄……战兄,你怎地不说话了?”
“神手”战飞怔了一怔,仿佛自梦中惊醒,回望一眼,哈哈强笑道:
“兄弟今日的赌局,虽乃游戏,但大家却赌得正正当当。”
“七巧追魂”面色一沉,道:“难道兄弟我赌得不正当么?”
“神手”战飞面上虽仍满面强笑,但目光却满是恨毒之意,若是目光也能伤人,那飞虹早已死了数十次了。
要知方才的赌注于战飞纵有伤损,犹还罢了,但那飞虹此刻的赌注,却足以令任何人倾家荡产,“神手”战飞虽然是绿林大豪,但平日手笔甚大,并无多少积蓄,库中最多也不过只剩了五万两银子,这那飞虹竟像是算准了他的身家,才提出这赌注来,自然是要眼见战飞破产而引以为快,他甚至连战飞的居处都要赢来,恨不得立刻要他露宿街头。
“神手”战飞自然不会不了解他的用心,不禁暗中恨恨骂道:
“那飞虹呀那飞虹,我与你有何冤仇,你要如此对待于我,有朝一日,你若是犯在我的手里,哼哼……”
口中大笑三声,道:
“兄弟并无此意,更非信不过那兄,但赌场如战场,一上赌台,便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了;而且……赌台之上,讲究的是真刀真枪,纸上谈兵,总是……总是……算不得数的……”
他突地想起一个可以推托的理由,强笑声中,便有了些真实的笑意,仰天大笑不绝。
那飞虹冷冷望着他,直到他笑声顿住,方自朗声大笑起来。
“神手”战飞浓眉微皱,道:
“那兄虽然豪阔,总不至将五万两银子,一齐带在身边的吧!”
“七巧追魂”那飞虹笑道:
“兄弟恰巧将五万两银子俱都带来了,虽然未在身边,但一个时辰之中,便可取到,而且方才兄弟听到了这个消息,已先令手下的弟兄去取了;因为兄弟得知战兄富甲江南,这区区五万两银子的赌注,一定不会回绝的。”
他语声微顿,接着道:
“至于那座庄院么,兄弟我此刻便可立下字据;除了在场的这许多武林同道俱可作为见证外,兄弟还想请檀老镖头、向帮主,作个中人,若谁输了,半月之内,便将庄院拱手让出……哈哈,战兄说得是,赌场之中,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哈哈……”
“金鸡”向一啼道:
“小弟虽非多事之人,但今日这个中人,却是定要做的。”
“龙形八掌”檀明微微笑道:
“既承那大侠抬爱,老夫敢不从命。”
“神手”战飞木立当地,忽地拔出折扇,拼命扇了几下,忽又收回折扇,痛饮了几杯烈酒。他纵是枭雄,纵然豪迈,但多年来辛苦挣来的家当,已将全部葬送在这绝无胜望之赌注上,却仍令他忍不住失了常态。
群豪屏息静气地望着他,甚至连窃窃私语之声,俱已全部消寂。
突听战飞大笑数声,道:
“好奸,那兄既然有此豪兴,战飞自当奉陪。”
手掌一挥,大喝道:“拿笔砚来。”
一个颇有文名的镖头,被推出来写这张字据,但他拿起笔时,手掌却不禁簌簌发抖。
“神手”战飞木然旁观,烈酒虽使他勉强控制了自己的面容,却无法能使他控制住额上的汗珠,等到提笔具名时,满头大汗,不禁涔涔而落,群豪不禁暗中奇怪,不约而同地忖道:
“战神手一向镇静,怎地此刻竟大失常态?”
但他们若能知道“神手”战飞此刻的感觉,只怕再无人会生出这般观念来,“龙形八掌”冷眼旁观,也不禁暗暗称奇。
字据立过,分成两份,并与那两张银票,一齐压在金盘之下,四壁的灯火,映着桌上这一份空前的赌注,使得它们似乎也有了空前的光彩,“神手”战飞忽地坐下,忽地站起,实已有些坐立不安。
群豪的目光,更是瞬也不瞬地望着厅门,方自奔出的管家于平,此刻匆匆奔人,群豪虽然明明看清是他,心头仍不禁俱都为之一跳,此刻门前只要有人影闪动,众人便不禁一齐紧张起来。
只见于平大步奔人之后,便扬声道:
“外面的兄弟,俱想为庄主卖命,但小弟一看人太多了,只能随意选出了九位……”
“七巧追魂”冷笑一声道:
“战兄实是深得人心……深得人心!嘿嘿!”
他方才眼见到当时的情况,实在并不踊跃,甚至还带着些勉强。
“神手”战飞面颊微红,大喊道:
“唤将进来!”
九条黑衣大汉应声而人,恰巧面对着那九条锦衣大汉,十八人面面相觑,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鸡”向一啼目光一扫,便知道这“神手”战飞不愧一方大豪,并未以老弱残兵混充人数,这九条黑衣大汉亦是精神饱满,行止矫健,只见神态之间,却远不如自己手下的从容镇定。
“神手”战飞连连顿首道:
“好,好……”忽地回过头去,在于平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句。“金鸡”向一啼目光一转,冷笑道:
“那兄,你可知道,今日你我若是输了也便罢;若是赢了么……?嘿嘿,只怕出去时便远不及进来时容易了。”
“神手”战飞面色一变,亦自冷笑道:
“向兄当真将兄弟想得如此轻贱么?”
“金鸡”向一啼悠悠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古有明训!”
“神手”战飞浓眉一轩,大喝道:
“于平,方才我与你说了些什么?”
于平垂首道:“庄主令小的安抚这九位兄弟的家属。”
“七巧追魂”哈哈笑道:
“此刻胜负未分,战兄怎地就长起了他人的志气,灭掉了自己的威风?”仰起头来,不住大笑。
心思重重,满心忧愤的“七巧童子”吴鸣世,也早已被这阵豪赌惊动;此刻见到这般的情势,知道这“神手”战飞已被众人围攻,当真已是四面楚歌,心中不禁又为之暗暗叹息!
他虽然不耻战飞之为人,此刻却也颇为感慨,望了望桌上的赌注,又望了望那十八条活生生的大汉,突地叹道:
“今日之赌,无论谁胜谁负,但战飞庄主一生之中,能有此豪赌,亦可足以自傲的了。”
“神手”战飞微微一笑,心中大是感激,沉声道:“吴少侠……”
话声才出,突听自己身侧,响起了声极其轻蔑尖锐的冷笑。
这轻蔑的冷笑声,在这静寂的厅堂中,自显得出奇的响亮,群豪目光,一齐自厅门转了过来──
只见这次冷笑之声,竟是那“龙形八掌”檀明身侧的“龙女”檀文琪发出来的,满厅的目光,此刻便一齐地汇集到她那秀美绝伦,但却丝毫没有一丝血色的娇靥之上,使得她一双秋波,更显得出奇的明亮。
但这双明亮的秋波,却是呆滞而冷削的,仿佛是两颗天际的明星,却不像人类的眼睛。
她目光呆呆地凝注着自己的纤纤玉手,对数百道笔直的眼神,竟是不闻不见,只是冷冷说道:
“假如这也算做豪赌,世上的豪赌也不免太多了些吧!”
她神情之间,仿佛是自言自语,生像是不知道自己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会如何震动人心。
“神手”战飞面色大变。
“金鸡”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飞虹目光一亮,对望一眼。
她语声一落,这些人竟一齐开口道:
“……”说了一字,才发觉竟有数人在一齐抢着说话,谁也没有听清别人那一字是说的什么?
终于还是让“龙形八掌”沉声道:
“琪儿,休得胡言乱语!”
他对檀文琪始终极为痛爱,此刻当着满厅群豪,责骂了她这一句,自己又觉说得太重了些。
哪知檀文琪面色木然,玉容如冰,竟似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似的。
“七巧追魂”那飞虹目光闪烁,忍不住道:
“如此说来,难道檀姑娘还有什么更贵重的赌注么?”
檀文琪冷冷道:“正是!”
她缓缓站起身来,“龙形八掌”檀明再次低叱一声!
“坐下!”
但檀文琪此刻却仿佛只剩下一具美绝人寰的躯壳,灵魂与神智,仿佛却已飘渺地离去了。
她冰冷的秋波,直到此刻才开始转动,闪电般四望一眼,缓缓走到“神手”战飞面前。
“神手”战飞此刻竟不觉被她这样奇异的神情震慑,讷讷道:
“檀姑娘有何……”
檀文琪冷冷道:
“我要与你赌的东西,比这些都贵重得多,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有此勇气?敢不敢接受?”
那飞虹、向一啼,再次对望一眼,目中连连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满厅群豪更是一齐飞身而起,就连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东方五兄弟,也站起身来,数百道眼神,一齐盯住这奇异的少女。
“神手”战飞半带询问,半带求助地瞧了檀明一眼;但檀明此刻也不能强迫他爱女离去,何况他也想战飞倾家荡产,只要对战飞不利的事,多些也无妨,何况他亦知战飞绝无得胜之望,是以此刻竟也不闻不问起来。
檀文琪秋波冰冷地望着战飞,竟生像是一只夜行的猫,轻蔑而讥嘲地望着面前的老鼠。
“神手”战飞叹了一声,道:“姑娘不妨先说出来!”
檀文琪冷冷道:“你若接受,我再说出!”
战飞讷讷道:
“姑娘如不说出,战某怎能妄言答应与否?”
檀文琪冷笑一声,道:
“难道你竟无勇气来接受一个女子的赌注?”
战飞伸手一林额上汗珠,这叱吒一时的武林枭雄,此刻不知怎地,竟会在心底升起了一阵寒意,因为面前这绝色少女冷如玄冰的神态,的确已深深地惊慑了他,沉吟半晌,讷讷道:“在下若无此物?……”
檀文琪简短而生冷地截口道:“你有!”
群豪只觉心房之跳动,几欲离腔而出!
“神手”战飞目光一转,突地挺起胸来,暗思自己,怎会在自己对头之女面前如此畏缩。
一念至此,朗声道:
“既然如此,无论姑娘要赌什么,在下无不接受。”
他心中暗道:
“反正今日之赌,已足以令我倾家!再加一些,又有何妨?”
是以这句话说将出来,便又恢复了几分往昔的雄风。
檀文琪冷冷一笑,道:“我要与你赌的是……”
她语声轻轻顿住,冰冷的秋波,再次闪电般四下一扫……
群豪几乎连呼吸也一齐停住,只听她一字一字地接口说道:
“你的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