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哈特伯村是一个非常偏远的村子, 在翻越大山的时候,就没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了,基本都是搭乘牛车。
夏油杰是咒灵操使, 自然不需要租牛车, 他为了应景,拿出了一只牛形咒灵, 载着我们几人, 慢悠悠地晃荡在山水之间。
他在我的以死相逼之下,才没穿五条袈裟,换上了一身中规中矩的深蓝色衣服。款式有些像高专的校服,但他没有穿灯笼裤。
“你有没有兔子形状的咒灵?”我对此十分好奇。
“有啊。”夏油杰抬眸,“你想看?”
我兴奋地点头:“想!”
夏油杰吹了吹自己的刘海:“就不给你看。”
“……幼稚鬼。”
于是我又不理他了。
同行的有贤治和菜菜子美美子姐妹俩。贤治兴致很高,早早地帮我准备了一大堆分给村民们的糖果和礼物,一路都在哼着歌。
菜菜子和美美子则是兴致缺缺, 尤其听说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前者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我们为什么要去这种小山村?”菜菜子很不能理解, “夏油大人,那里连电都没有啊!我手机怎么充电?”
“有移动电源。”夏油杰在丑虫子咒灵里放了很多移动电源, 提前充好了电。
“可是收不到新号啊。”菜菜子简直要抓狂了。
“确实会很不方便。”寡言的美美子也难得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留你们两人在教里,我不太放心。”夏油杰摸了摸菜菜子的头发, “贤治的故乡,应该不像那里。”
——‘那里’。
他的话意有所指。
菜菜子在他的安抚下, 情绪平静了下来,但脸上依然流露出担忧和不服的神色。
姐妹俩对小山村有偏见。
这也不能怪她们。她们生于和伊哈特伯村一样在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子里,却遭到了非人的虐待。
父母惨死,自己又险些丧命。换成是我,也没法原谅村民们。
“穷山恶水出刁民。”菜菜子冷哼道。
她毫不掩饰对大都市生活的热爱, 因为城市在某些方面更具包容性,不会让她忐忑不安。
“村里的大家都很好。”贤治扭过头,看着菜菜子说,“欢迎你们来玩,我可以把花子借给你们骑。”
花子是贤治家唯一的牛,我在带贤治离开村子时,把花子暂时寄养在了村长家。
村长的儿子费伊与我关系不错,他是伊哈特伯村唯一对星空有研究的人,我把空蝉送我的天文望远镜,转送给了他。
菜菜子对花子没有兴趣,但她也不忍心扫贤治的兴。
回到村子里已经是傍晚了,我们直接去了村长家,村长一家正在准备晚餐,费伊看到我很高兴,放下手里活蹦乱跳的大鱼凑过来:“铃溪你回来了,这两天有英仙座的流星雨,我们可以一起看。”
夏油杰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横在了我们之间,神色淡淡地看着费伊。
我想他一定是误会了我和费伊的关系,费伊在村子里是有未婚妻的,提出观赏英仙座流星雨的邀请,也不可能只是邀我一人。
费伊眨眨眼睛:“这位是——”
“我是铃溪的男朋友。”夏油杰突然握住了费伊的双手,露出了亲切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承蒙你多关照了。”
“噢噢,原来你是铃溪的未婚夫。”费伊把男朋友的名字代换成了未婚夫,这令夏油杰有些发愣。
他不懂伊哈特伯村的风俗。这里是小山村,必然有它的保守和固化之处。贤治所接受的教育就是没有决定结婚的男女,是不能亲嘴的,亲嘴了就是到结婚的程度了。
这里的人,谈了恋爱基本上就是初恋定终身,没什么挑来拣去的。要是我坦白我交往过七个男朋友,村长非把我架起来当反面教材示众不可。
咳,扯远了。
该保密的东西还是得保密。若是不承认夏油杰是我的男朋友,那他住在我和贤治的家里,则会被当成是“野汉子”。
这个词不太友好。
“铃溪,带贤治回来看看啦?这位小伙子是?”
村长夫人煮了牛奶,端出来招待我们。
“妈,这位是铃溪的未婚夫夏油先生,那两位是夏油先生的妹妹菜菜子和美美子。”
热牛奶里洒了一些炒米和紫苏,泡软了,味道很香醇。
我只喝了一口,食欲就蠢蠢欲动着复苏了,竟然开始期待村长家晚上的晚餐。
更奇妙的是,踏上这方水土,远离了都市的喧嚣和嘈杂,我所有的病症都不药而愈。
“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村长夫人笑眯眯地问我们。
我是笑不出来了,夏油杰还能勉强稳住笑容:“快了。”
我和他都知道,‘快了’是个客套的词,但淳朴的村长夫人不这么认为,她认为‘快了’就是临近了。
结婚……夏油杰这身份能结婚吗?
交婚姻届的地方一看是逃犯的名字,指不定得报警。
“不如就在村里登记吧。”村长夫人替夏油杰又添了一点牛奶,“贤治奶奶看到了,也一定很高兴。她生前就挂念着铃溪和贤治,辛苦你照顾他们了。”
我刚要说“别”,费伊已经替我说了。
“妈,人家大城市来的,没有大城市登记结婚的地方啊?”费伊抓了抓头发,“我们小地方,连个婚姻届都没有,出去了也没人承认的。”
“你这孩子,什么叫没人承认啊?”
母子俩为了大城市和小山村结婚的区别,开启了争论模式。
在伊哈特伯村结婚的仪式很简单,不用买房子买车子,也没有彩礼,亲友们也不出份子钱。在村里那棵最大的御神木下,在漫天繁星的夜色中,双方定下誓约,以天地为媒,再请村里的一位老人当见证人,就算是结婚了。
“这种事你就别想了。”我见夏油杰若有所思,怕他真有那心思,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整天从事反派事业,没准哪天就被端了,我本来是未婚模式,无缘无故被弄成丧偶模式,会影响我找下家。”
“……你想多了。”夏油杰面无表情,“谁要和你结婚,你又在咒我死!”
我乐了,踮起脚尖,戳了戳他头上的丸子:“那么说好了,你不要和我结婚哦。”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也故意踮起脚尖,连丸子都不给我戳了。
*
伊哈特伯村没有咒灵。
但人人都知道咒灵的存在。村中河流的旁边,竖着一块巨大的石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咒灵。
这是曾经在河边出现的咒灵,被贤治祓除后,村长为了警示大家,带领村里的年轻男孩,采来巨石,凿出了诅咒之像。
我和贤治的家,就在诅咒之像后面的第一家。
从村长家吃完晚餐回来后,我们又带了一些熟牛肉和咖啡粉。推开家里的门,一股子霉味飘了出来。
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地上和桌上都是积灰。
“现在要开始打扫卫生了,贤治,你和我去河边拎水。”
“什么?这里连自来水都没有?”菜菜子嫌弃地说道,“夏油大人,我想回去了。”
“我不阻拦你们回去,否则明天你们还要下地干活。”在城市里生活惯了的女生,来到这么偏远的村子,肯定是不适应的。当初我能适应这里,纯粹是为了躲避夏油杰,等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了。
我去拿水桶时,一只长满毛的大手先我一步,拎起了水桶。
——“猿辅导?”
我回过头,看到屋子里已经站了一溜排的咒灵,扫地的扫地,搬桌子的搬桌子,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咒灵操使,真好使。”我朝夏油杰竖起了大拇指,“还不用给咒灵付工资。”
“整理你的房间吧。”他淡淡地扔来一声嗤笑,转头去安慰菜菜子和美美子,“田园生活也是一种乐趣,你们不是一直想要一座自己的花园吗?为什么不在这里试试呢?”
拉倒吧。
就菜菜子和美美子,这俩人连葱都种不活,还想要一座自己的花园?也就夏油杰还能对她们施与鼓励,换我只想吐槽。
不过这里刚好有空着的土地,随便她们怎么折腾。
夏油杰的丑虫子咒灵虽然只有小小的一条,却吐出了无数的东西:吊椅、靠枕、零食、游戏机、书本、衣服、药物……最后他扯出一个小型发电机时,我再也忍不住了:“这只咒灵到底能装多少东西啊?”
“没算过。”他摆弄着小发电机,试图在这里弄出电灯,“应该很多。”
噗叽。
咒灵自己又吐出了一只盒子。
“这个是我的东西。”
我和贤治各有一只装着宝物的盒子,他的寸步不离身,我的则是放在了夏油杰那里。
“里面是什么东西?”
“呃,没什么。”
夏油杰挑了挑眉,他以前从未对这只盒子产生过兴趣,这次却抬手打开了。
盒子里有什么呢?
其实没什么宝物。
不过是一些写了名字的树叶,一根头发,还有一颗纽扣。
树叶上的名字,夏油杰每一个都认识,天内理子、灰原雄、光溪、夏油叔叔、夏油阿姨。
那根头发是黑色的,是我在后来回了一趟自己家,整理不穿的衣服时发现的。
我是银发,妈妈也是,家里来过的人除了夏油杰,没有谁是黑发。
这根黑发黏在毛衣上,像是某种被定格的回忆。
它毫无重量,可它真的存在过。
纽扣是五条悟给我的。是他在返回夏油杰屠村的地方捡到的。
这是象征咒术师身份的花纹纽扣。
村民们都是普通人,没人打得过夏油杰,纽扣是他自己摘下的。
高一的时候,夏油杰曾经许诺过,等他毕业了,就把校服上的第二颗纽扣送给我。
纽扣上沾了血,我洗了很久才洗掉。现在这颗纽扣就躺在夏油杰的手心里,被它的原主人隔过时光在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