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不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反而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
瞧瞧,这人够无理吧。
“如果我和悟注定以后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他望着我, 目光沉沉。
高专的校园里天空灰暗, 没有星星。
路灯也很暗,光线自我们的头顶落下,在地上拖出比我们本人更修长的影子。
我一直在踩他影子的头部。
在贤治的故乡伊哈特伯村, 有一个古老的传闻, 用力去踩对方的影子头部一千次, 就能使他乖乖听话。
哪怕现在不听话,以后也一定会变听话。
“我选五条。”
夏油杰怔住了。
“五条一直在保护别人,但也不是什么人都保护, 他是有选择的去保护别人。”
五条悟并非那种什么人都救的圣父,如果当年去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村子里执行任务的是他, 我相信他也会拯救姐妹俩,且不会屠村, 会用另外的办法修理那帮村民。
我低下头继续踩影子,已经数到八百多下了,“五条现在是我敬仰的英雄。”
“铃溪,你挺……挺刀的。”夏油杰的影子晃了一下,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嘲,“哪怕是假话,也不愿意对我说了。”
“想听假话?”我抬头看他, “夏油杰眼睛宇宙第一大。”
“……”
“夏油杰是咒术届天花板。”
“……喂。”
“不逗你了, 但你这个问题问得就很有问题。你和五条的生死不是我能决定的,是你自己决定的。”
咒术届和五条悟十年都没对夏油杰出手,他的荼蘼教隐藏的并不深, 找起来不是难事,但没有术师去围剿。
甚至此刻他出现在高专的校园里,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两人均对此事保守了秘密。
态度够温和了。
“你们是彼此的挚友,这么多年了,你有几个挚友?只有五条一人吧。他应该也是如此,我很难想象你们因为理想不同而注定一方死亡的那天。从技术和实力上来说,应该是你死。从我本人的意愿来说,也希望是你死。”
“铃溪,后一句话可以不说。”
“你的问题选择权不在于我,可是我的问题,选择权却是在你手中。”
我叹气,他说我在刀他,他难道就不是在刀我?
他刀的还很不留情面。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听你说话就来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宿舍里见一个故人。”
夏油杰皱了皱眉:“故人?”
他并不觉得我在高专有除了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以外的故人。
他也不想让我一个人去。
我迈开脚步时,他也跟着移动了一步。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要是这点自由都不给我,那我还是不和你回去了,说到做到。”我不想让他跟着,因为我想见的对象,与其说是故人,还不如说是一只“兔子”。
我想去源光溪和夏油杰都住过的那间宿舍,看看墙壁上的兔子还在不在了。
“你放心吧,我又不是诅咒师,别人不会抓我的。”对沉默状态的夏油杰,我总是很容易心软,“倒是你,自己小心点,别被抓住咔擦了。”
我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唬他,尽管我知道没有人能抓住他。
夏油杰果然很乖地站在了原地。
“听话啊。”我走了一段路后回头看,他还站在路灯下。
终于听话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低头瞥见自己鞋帮上缠绕了一条——咒灵?!
高专里哪来的咒灵,肯定是夏油杰放我身上的!
“夏——”不敢大声叫他的名字,怕引来高专的人,我只好半路改口,“教主,你太过分了,这是监视。”
某教主偏过了脸,假装没听到我的话,反正我又不能祓除咒灵。
……算了。
这家伙现在怕我了。
他怕我死,也怕我离开他。
仔细一想,他那么绝一人,终于也有害怕的东西了,这样想来,我的心里好受多了。
高专的校园我来过的次数不多,但因为年少时疯狂迷恋夏油杰,记得有关他的一切,因此通往他寝室的路,走了一遍就牢记于心,一直没有忘记。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间宿舍。
现在大约是晚上七点,还没有到就寝休息的时间,我敲了敲门。
叩叩。
“请问有人在吗?”
“稍等,来了。”
——是一个清朗的少年声。
门很快开了。
有两个少年。
一个黑发,一个银发,都穿着高专深蓝色的校服。他们手里拿着饭团,似乎在吃晚餐。
房间里电视机上,正在播放一部电影。
我猜是喜剧电影。
因为电视机里不断传来欢笑声。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黑发少年问道。
“打扰了,我是——从这里毕业出去的学生。”我不好意思说我某一任男朋友是从这里肄业的,只好假装自己曾经是高专学生,不然无法提出进别人宿舍的要求,“现在故地重游,我想看看……嗯,我以前画在墙上的兔子,还在吗?”
兔子是光溪画的,我和夏油杰都很喜欢,但是已经过去了十年,不知道墙上的兔子有没有被粉刷掉。
黑发少年正疑惑,银发少年已经让开了路:“鲑鱼。”
“不是鲑鱼,是兔子。”
我寻思,难道后来住的学生还画了鲑鱼?
银发少年:“……”
黑发少年清了清喉咙,说:“那请您进来看吧,不好意思,我房间有点乱。”
“谢谢,要换鞋子吗?”
“不用。”
他们都很温柔,即使是我这种穿着奇怪睡衣来历不明的家伙,也放进了宿舍。
我走到那面墙面前,看到那只兔子还在上面,松了口气。
等一下,上面怎么多了字?
“学姐。”黑发少年看着兔子问我,“这是您画的吗?”
“……”
兔子上方的字,写的是:【我的女朋友可爱吧?】
我认出是夏油杰的字迹。
这家伙怎么还乱涂乱写了!
然后这行字的旁边还有一行字:【你的女朋友真可爱,但现在是我的了*^_^*
】
……这行不是夏油杰的字迹。
“真的是您画的吗?”
“这行字,”我指着认不出笔迹的那行字问道,“是你写的吗?”
“不是我,是狗卷同学写的。”黑发少年很诚实地指着旁边的银发少年。
银发少年突然低下了头。
……他的脸,让我觉得有一点眼熟。
可能是发色与我同色,让我感到亲切吧。
我再仔细一看,兔子的屁股上也有字,原本写的是“杰的兔”,被人两笔划掉了,补上了字“棘的兔”。
咳——
我被呛到了。
“其实这个杰是我以前男朋友的名字,兔子是他在这里读书时画的我,因为我和兔子都是白毛红眼睛。”
一听这话,银发少年的头埋得更低了。
“抱歉,刚才说谎了。我不是咒术师,我男朋友才是。”
“那他现在——”黑发少年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什么没和你一起回来看兔子?”
啊这。
太敏锐了。
我的那位男朋友,现在就在离这不远处的地方虎视眈眈。
要是让那位大爷看到兔子屁股上被涂改的字,指不定要砸墙了。
“他已经去世了。”
气氛瞬间沉默,只有电视机还在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
黑发少年快步走到茶几旁,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机。
“抱歉。”他的脸上露出了后悔的神情,“提起了您的伤心事。”
“没关系。”
我刚想说我男朋友是为咒术师事业而死的,是死于和特级咒灵的战斗中,死得其所,以此来激励年轻的术师学生,但又怕吓到他们,况且万一他们问起前辈的名字,我说叫夏油杰,别人一查——好家伙,这是诅咒师啊!
“我的男朋友杰在毕业参加工作前,因为得了痔疮,做了一个痔疮手术,后来他没能熬得过来,出血死了。”
脚腕上一紧,那只咒灵勒住了我。
——夏油杰本人现在很生气。
“什么?!”黑发少年满脸都写着不信,“这个手术不是很大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银发少年扯了扯他的衣服,提醒他不要再问了,他才闭上了嘴。
“这也许就是命运吧。”我假装悲伤了一会儿,“好了,我已经看过他留下的兔子了,我走了。”
“等等,学姐,你的身上有咒灵!”
“腌高菜!”
“没事没事,你们刚才应该已经发现了,这是我养的宠物咒灵,性格很温和的,不用祓除的。”
我怕他们祓除咒灵,惹来夏油杰本尊,赶紧阻止了他们的好意。
“……这样啊。”黑发少年稍稍放心了,“我明白了。”
通过交谈,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乙骨忧太,而另一位银发少年叫狗卷棘。
他们都是五条悟的学生。
乙骨忧太在知道我是五条悟的旧识时,与我说了不少话,而狗卷棘寡言,说的几句话我还都基本都听不懂。
如果没有乙骨忧太介绍,我会认为他是一个吃货。
狗卷棘:“%#&*&!”
我:“???”又是我没听过的饭团馅料。
乙骨忧太:“狗卷同学是在向您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他说他改墙上的兔子,只是觉得好玩,并不知道那是你男朋友画的你。”
“……没关系。”
毕竟画的也不是我。是光溪在看到墙上的污点时,随手改造的“艺术品”。
光溪真正想传递下来的,是一种乐观的情绪。
兔子也许是光溪本人的化身。
“不用道歉,真的没关系。”我轻声笑笑,“狗卷君能喜欢兔子,是兔子的荣幸。”
狗卷棘扭过了头,轻声说了一句:“大芥。”
……又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兔子的照片,设为了待机画面。
“今天就到这里了,打扰你们吃晚饭了,乙骨君,狗卷君,我先告辞了。”
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说点什么。
虽然当着立在门口的他们的班主任五条悟的面,说这些话,绝对不合适。
“咒术师这条路很辛苦,尽量救你们认为值得救的人,有些混账的就别救了,为了那些人拼死太不值了,别被至高无上的责任感绑架了,那种东西都是虚的,谁看得到呢。”
——有谁看得到呢?
面前的两位少年,一位黑发,一位银发,他们少了轻狂与高傲,但隔过他们,我还是看到了时光里的故人。
“抱歉,说了不合适的话,我又不是咒术师,我太不自量力了,你们当没听到吧。”我最后一次看向了墙上的兔子,“假如我的男朋友能活过来,我希望他只救自己想救的人,不想做的任务就不做,哪怕全世界都指责他,我也会支持他。”
“——我愿做他最忠诚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