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治, 现在开始上色了。”
我在陪贤治画画时,夏油杰就懒散地躺在旁边,看着我们画。
他现在除了每天胡乱讲经、帮上门求助的人祓除咒灵之外, 剩下的时间都和我们在一起, 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
——虽然他暗中肯定在谋划着什么。
夏油杰扔了一根红色的蜡笔给贤治:“太阳用红色涂。”
“我喜欢紫色的太阳。”贤治不听劝,埋头哼哧哼哧用绿色的蜡笔涂着。
“错了, 太阳是金红色。”
“没关系啦。”我打断了他的话, “太阳是什么颜色的, 都是我们眼睛看到的,也许它本身并不是金红色的, 你为什么不听听贤治涂成紫色的理由呢?”
“因为夏油爸爸的眼睛是紫色的,所以我喜欢紫色!”
贤治的这个答案, 差点让夏油杰老泪纵横。
“真想就这么过一辈子。”我听到他轻声感慨。
但他的声音太轻,我怀疑是我听错了。
“铃, 你的眼镜呢?”
贤治时不时会冒出一两句关于疑问,然后很快会被夏油杰转移话题。
“在这里。”
夏油杰拿出了一副眼镜给我,和之前五条悟送的那副差不多,但戴上之后, 我看不到肩膀上的花——在这里应该是有一只咒灵的, 用来不断消除让我难过的回忆。
尽管如此, 试探却依然没有停止。
比如他每天都会带我去地下室, 在那间和他老家一模一样的屋子里, 喝下午茶。
比如在我专心看书的时候,会对着我的背后突然说:“猿辅导么。”
我只能抬头疑惑:“你说什么?”
又比如……睡觉。
其实最容易露出破绽的就是这里。
现在的我“忘了”夏油杰弑亲的事,没有道理不和他睡一个房间。
我不仅不能怕他,还得表现的十分依赖他,才不算崩我的人设。
“不是说进了荼靡教就不能谈恋爱和结婚吗?”我试图用他告诫我和江户川乱步的那番话来告诫他。
在我的认知里, 关于江户川乱步的部分,不算是难过的回忆,所以可以保留。
“允许内部消化。”
“教主不是更应该以身作则吗?”再多说下去,我可能要暴露,只好从为他着想的角度说,“我担心别人说你坏话。”
夏油杰笑得像个昏君:“那就杀了他们啊。”
“……”
“逗你玩的。”夏油杰捏了捏我鼓起的腮帮子,兴味十足,“铃溪,你在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继续装傻,“难道你准备扣我的零花钱?”
他可能看穿了我没有失忆,也可能还在诈我。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幸好还有个贤治,这个单纯又耿直的孩子,心里始终是向着我的,在看到我揉眼睛的时候,他认为我受到了欺负。
“我要和你们睡一个房间。”
他给自己搭了个小床,放在房间的角落里。
夏油杰好气又好笑:“你都这么大了,还要缠着我们吗?菜菜子和美美子也没像你一样啊。”
贤治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也替菜菜子和美美子搭了两张小床。
贤治:“那大家就睡一个房间好了。”
夏油杰:“!!!”
另外两个女孩也十分开心,因为可以在晚上听夏油杰的睡前故事。
唯一不开心的,就是夏油杰本人。
在小朋友面前,连接吻和牵手都要克制,其他的就更别想了。
黑暗中,我听到他轻声叹气,嘴里嘀咕道:“这些坏孩子。”
片刻后,他用更小的声音跟我说:“铃溪,梦里见。”
心被一触。
这一刻,他与多年前在便利店里买寿喜锅的食材并对我说“你要继续健康平安,开开心心”的少年,又重合了。
然后奇迹般的,这个带给我近十年噩梦的男人,躺在他身边睡觉时,我竟然一夜好觉。
早晨睁开眼睛时,夏油杰已经醒了,正在拿着手机玩自拍。他浓密的黑发如海藻般散开在胸前,唇色有些发白,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他眯着眼睛,也扯出笑来。
另外三小只,连人带床,都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多半是被咒灵抬走了。
“早安,铃溪。”夏油杰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在我的额头落下一个早安吻。
他想顺着往下吻。
我食指抵在他的肩膀上推开他:“等等,我们都还没有刷牙。”
于是他没再吻我,改为用下巴上的胡茬,慢慢摩.擦过我的脸颊。
像猫在蹭人的手指。
他的发丝有几缕埋进了我的头发里,黑色与白色瞬间缠绕在了一起,有种难舍难分的错觉。
耳边突然回响起他先前玩笑般的那句话。
‘无论是去天堂,还是下地狱,我都不会放开铃溪的手哦。’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刚才在发抖?”他朝我笑,“在想什么?”
……还在试探。
“没什么,我肚子饿了。”
他终于放开了我,恢复了一贯的温柔。
“铃溪,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对哦,今天就是我的生日。
已经多年不过,我差点忘记了。
“你准备送我什么礼物呀?”我伸手讨要,“工资卡?”
“可以。”夏油杰替我把放在床头的戒指戴上,“但我还要送你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真哒?”
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十分平静。
不可否认的是,无论面前的男人做过什么事,我依然爱他。
但理智告诉我,我和他很难成为一路人。
*
这天,夏油杰一天都没有工作,陪我们去了恐龙乐园,我们在外面吃了菜菜子心心念念的回转寿司,唱了卡拉OK吃了蛋糕,一直玩到天黑才回来。
贤治疯了一天,又吃得很饱,早就睡得像头小猪了。
夏油杰把他送去了另外的屋子里。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慢条斯理地涂抹一支口红,这是夏油杰喜欢的色号。
然后我翻出了短刀,还是源光溪留下的那把。
我把它擦拭得很亮,藏在了浴衣里。
我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灯光很亮,照得我的笑容很苍白。
“铃溪。”
卧室里传来了夏油杰的声音。
我平复情绪,装出开心的样子,朝他跑过去。
“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他微微俯身,抱住了我。
“变成我的同伴,好吗?”
这句话,还是说出来了。
——有关普通人变为术师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我想到了先前看到的东西。
“我不是你的同伴吗?”我假装听不懂他的话。
“你现在还不是。”夏油杰柔声说道,“但很快就是我的同类了。”
同伴。
同类。
他到现在还执迷于用是否术师来划分我们两人的区别。
从小到大,我为他做过的一切,都比不过天生的术式。
“铃溪,成为我的同伴吧。”
“好。”
我闭上眼睛,缓缓地抽出了藏在衣服里的短刀。
然而下一秒,我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又来这一招。”夏油杰挑眉,“可惜你的刀已经被我预判了,我不会上同样的当了。”
哐当。
他稍一用力,刀就落在了地上。
“你果然没有失忆。”夏油杰的语气有失望也有无奈,“你就这么不肯听我的话吗?”
“要是能做到,我也想失忆。”
谁不想呢?
忘记过去,开开心心的继续自己的人生,谁不想呢?
“问题就是我没法失忆,教主,我也尝试过清洗记忆,你要明白,我并不想替你背负弑亲之仇。”
我垂眸,视线落在了地上的刀上。
刀尖闪着寒光,看上去冰冷无情,就像夏油杰的心。
“想杀就杀吧。”我干脆放弃了挣扎,“反正我只是一只一无是处的猴子。”
他很容易就能杀死我。
一个术式,一只咒灵,甚至只要两根手指,就能让我当场丧命。
“动手吧,趁现在贤治也不在这里。”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往自己脆弱的脖颈处拽,“十年前的今天,你没能杀我,现在你可以如愿以偿了。”
他没有动手。
任凭我如何劝导,他始终没有动手。
——意料之中。
弑亲需要勇气和刺激,那时的夏油杰,经历了一系列变故,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崩了。
但如今这段时间,他生活的很惬意,除了他所谓的大义,几乎圆满。
绝望的人是我。
“我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还活着,不过是想多看你几眼,杰哥,下辈子我一定不当猴子。”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夏油杰的声音。
“不用下辈子,这辈子你就不是猴子了,我怎么可能让我的铃溪,再当无用的猴子呢。”
在他紫色的眼眸里,有深不见底的研判,也有永不回头的坚定。
“光溪前辈留下的资料里记在了术式抽取的方式,他的实验之所以在普通人身上成功率极低,是因为和他没有血缘。”
“但是用在你身上,百分之百会成功哦。”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父亲应该已经把研究资料都消除了,为什么——”
“他备份了。”夏油杰以一副沉浸在回忆里的口吻说道,“可能是舍不得自己的心血全部毁掉,但又怕落到坏人的手里,所以当年就交给了我保管。”
“……啊这。”这是直接送给了坏人。
“我真的很开心。”夏油杰笑着说,“再也没有可以阻拦我们的东西了。”
阻拦我们的东西,是夏油杰你自己的心。
“你就不怕把我弄死吗?”我忍不住反问道。
“不可能的。”夏油杰很确信,“难道你不知道,你曾经被他短暂的变为术师吗?”
“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
夏油杰继续讲:“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遇到了咒灵,你没有生命危险时,就能看到它,是因为光溪前辈,赋予了你术式。”
说到这里,他有些遗憾:“但是当时铃溪不懂事,说不想见他,也不想当术师,所以他又抽掉了术式,把你恢复成了普通人。”
……太疯了。
都是疯子。
我无法评价,到底是源光溪更疯,还是夏油杰更疯。
“铃溪,别跟我闹了。”夏油杰抱紧了我,“我知道你现在很难理解我,但你以后一定会理解我的。”
我觉得再过十万年,也不会理解。
“我先前已经放过你了,是你自己回来的!”
我回来也不是来谈恋爱的,是来阻止一些事情发生的。
“铃溪喜欢我,是不是?”
“……是。”
“铃溪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是。”
鼻子一酸,我竟然掉下了眼泪。
“我很喜欢你,也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你能保证绝对安全吗?”
“那当然,你放心好了。”他一边安慰一边替我擦眼泪。
我伸出脚,去够地上的刀,夏油杰眼角余光瞥见,一脚将刀踢飞到了角落里。
“还来?!我已经说过了,你的刀我已经预判了。”他恨恨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同样的招数能对我奏效两次?”
“夏油杰,”我哭得更伤心了,“你可不可以不杀我?
“你听话,我就不杀你。”夏油杰轻声叹道,“臣服于我吧,铃溪。”
何为臣服?
我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扯开了我的腰带,亲吻落在我的脸颊上,眼泪被他舔掉了,然后是——
唇边。
他的嘴唇原本很凉,因为沾了我的眼泪而变得柔软温热。
“你——”
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像抽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上一秒的嘴角还上翘着,这一秒的眉梢已经挂上了难以置信。
“我在你送我的口红里加了神经毒,自己提前吃了解药。”
我面无表情地扶住了夏油杰,让他靠着墙坐下,“你说你预判了我的刀?可是教主大人,色字头上,还有一把刀呢,预判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