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 第28章 第 28 章

阿濛望着类的背影，目光幽深复杂。

她们二人相识时，类早就不复当年模样，她见的，是他最不堪的一面——卑鄙，顽劣，总是戏耍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少女眼中的那个英雄盖世的弟弟，离她好遥远。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包括此时，选择入魔。

“求求你，救救他，不要让他堕入魔道。”

“我，弟弟，麒麟一族，都是焱魔的棋子。”

“她觊觎弟弟的风之力，一切都是为了逼他入魔。”

阿濛对类的阿姊很敬佩，陷入这样的血海深仇，还能维持理智。

“我知道了，我要做什么。”

“把这根红绳送到他身边，我来唤醒他。”

“好。”阿濛擦擦泪，朝类走去。

他因入魔道，整个人都变了，双眸赤红，脸上生出了可怖的魔纹，魔气冲天，就连乳白色的骨剑也被黑色吞噬，四周的生灵被他的剑气搅成了齑粉。

想要靠近他，不是易事。

阿濛咬着牙，用手臂挡住四处乱刮的罡风，弹指间，她手臂处的血肉被割裂得鲜血淋漓，小白云绫立刻跳到她的头上，罩住她，把她包了起来。

这时，类已经斩杀了伏黯的双头蛟。

他为了复仇，付出了一切。

实力暴增，天地间的风都朝他汇聚，黑色的风在故乡各处拔地而起，终于惊动了那高高在上的神祇。

阿濛好不容易快走到他身边时，又生了意外。

一个火焰般美丽炽热的女子骤然出现在了他身边。

阿濛一下认出了她，她就是那个想要吞掉类的焱魔靥，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手中还提溜着一个人，那就是当初他杀上麒麟山门，放过的孩子，长明。

“我说了，你会需要我的。”

她把那人扔在了类面前，类将他一剑穿心。

伏黯一声大叫，“不，我儿！”

他的孩子口吐鲜血，对他喊了一声“爹，好疼。”

“疼？”类笑了。

不及他万千之一。

靥手指一点，一股青烟从长明体飘出，她骗他说：“现在你的阿姊可以安息了。”

那股青烟围绕着类，亲近着他，似在夸赞他的行为。

类望着那股青烟，终于停止了癫狂，他喊她：“阿姊。”

他的灵盘即将彻底消失，永远堕入魔道。

那也不悔。

“那不是你阿姊！”

阿濛抓紧小白花绫，冲他大叫。

靥终于舍得将她的目光投射给这个最不起眼的小仙子，她的眼眸覆上一层愠色，阿濛瞬间被大火吞灭。

类同时出手，俄顷间，他已来到了阿濛面前，用手抓住了被烧着的百花绫，将它扔到了一旁。

焱魔的火融合了六界中最厉害的火种，类即便已经短暂地冲击到了上神八阶，他那本就枯槁的手，立刻被烧得只剩白骨。

“那不是你阿姊的魂魄。”

阿濛抓住了他的领口，将那瑚珠手链，塞进了他的衣领中，贴身放在他的心口。

类低头看着她，他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弱小，却这般勇敢。

“臭小子，果然让我死都死不安生。”

死前最后一眼，看见弟弟愤怒欲绝，悲愤无措地拉住自己。

以她对他的了解，即便死去，也放不了心。

这份牵挂，让她最后一缕残魄寄存在了弟弟赠给她的红绳上，等了十万年。

类听见一道很遥远，很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他哑然无声，他无措地张着唇，任泪水充满眼眶。

“阿姊。”

“我的魂魄早就被炼化，因记挂着你，残魄便附着在了这手绳上。”

“你叫我如何放心。”

“你我，麒麟皆是焱魔的棋子。”

“她最终的目的，是要弄脏你的魂魄，最后吞掉，为她所用。”

“给我醒来，不许堕魔。”

类说：“阿姊，已经来不及了。”

“来得及！不许放弃。我的弟弟，从来不会放弃过他想要做的任何一件事。”

“你想回头，就能回头。”

“阿姊……”

“小风，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不要走，陪着我……”

她的残魂等了七万年，早坚持不住了，只留了一丝意志。

实在是放心不下，那样执着倔强的弟弟。

“想我的时候，你就拿笛子吹曲，有风的地方，阿姊都会听到的……”

“再见了，小风。”

她走了。

类手中的剑坠落，他跪在地上，捂脸痛哭。

“我要如何做，阿姊，你告诉我。”

阿濛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也不晓得如何把堕入魔道的上神拉回来。

靥见他忽然丧失斗志，痛骂一声：“丧家之犬，如此懦弱。”

而藏在一旁的伏黯突然对类发出了致命一击。

只要击中他，他就会彻底，魂飞魄散。

一道白色的身影冲到了类的背后，那被烧毁大半的破烂的白云百花绫也紧随着她，她张开双手，将他护在身后，小白花绫为她挡住了伏黯一击，自己彻底变成了碎片。

她很害怕，浑身颤抖，被吓得流泪，却，依然挡在了他身前。

她发髻上的红色飘带随风飘舞，张扬鲜艳，那抹红色，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红色。

见他开蒙，见他悟道。见他守护猛犸之王，得到了他的六道骨剑，见他孤身上山去救阿姊，见他被杀被毁尸被灭族。

分明是正义勇敢、守护苍生的少年将军，却被逼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明明是你们犯错在先。”

“错的是你们！”

“却要类全族拿命去填。”

“就因为她们天生善良，不是天生强大，就活该被你们欺负吗！”

“欺人太甚！”

“天道何在？”

她嘶吼着质问着伏黯，说出了没人敢说的话。

最胆小的，最勇敢的阿濛。

阿濛一番话说完，她身后的类，戾气如冰雪消融，堕魔的双灵盘也消失了，他的修为退散，回到了燃魂的五阶，与此同时违抗《晦明神卷》的副作用也卷土重来，他的大半个身子都形如朽木。

“谢谢你阿濛。我死而无憾了。”

战士只有两个体面的坟墓，一个是战场，一个是家乡。

他魂归故里。

死在故乡的春风里。

阿濛擦擦泪，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太过弱小了，什么也做不了。”

“不，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除了阿姊，我从未见过如此勇敢的小仙子。”

类对她笑了，露出了那对犬齿，尽管没有彻底战胜伏黯，他已经倾尽所有，“阿濛，我的本名，叫硕风。”

离开之前，总是要告诉她自己名字的。

“硕风。”阿濛睁大婆娑的泪眼，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阿濛头上的红色飘带上忽然倒映出了月漓花的花纹，此开彼落，时间停止了。

脸色狰狞的伏黯，幸灾乐祸的靥，释然无悔的类，都不动了。

这招式，和圣巫女与天帝白岚说话时，如出一辙。

“小兔子精，我来教你结契。”

一道清冽磁性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阿濛一怔，自出事后，她就再也没听到这道声音，可她立刻认出了他。

“漓！”

听见他的声音，她差点蹦了起来！

“你与他结下契约，即可保他魂魄不散。”

“什么契约？”

“有三种契约。”漓的声音清泠好听，徐徐道来，让她慌乱的心也不知觉地跟着平静下来。

“一，你为主，他为奴，永世供奉你。他若萌生背叛之心，魂飞魄散。”

“二，你为奴，以血供养他，为他种下一朵月漓花，子孙世代护花开不败，他与花同生，你能共享他的能力与神阶。”

“三，你们平等，互为伙伴，同心协力，但你得到的好处最少，二人背弃诺言者，剜心而亡。”

“小兔子精，万事皆有代价。做出你的选择吧。”

月漓想了想又说：“当然，你还可以选择不救他。”

“毕竟本座是个大魔头，绝不会因为你什么都不做而谴责你的。”

“我知道了。”阿濛走到了类的身边。

前两种选择，看起来好处最多，可不是她为奴，就是类为奴，她不喜欢这样。

她飘带上的月漓花转动了一下，类能说话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阿濛。”

方才月漓大人让他听见了他与阿濛的对话。

“我知道。”阿濛鼻头酸酸的，“可是你现在魂飞魄散，就成了我的遗憾。”

“我这一生短短，不想留下遗憾。”

“不要成为我的遗憾，好吗？”

她握住了他的手，骤然狂风起，吹拂着二人额前细细的绒发。

她的选择，已在不言中。

她要和他成为并肩作战的伙伴。

然而类却摇了摇头，他选择了与阿濛结下了第一种契约，作为欺骗阿濛的补偿，作为她阻止自己堕魔的谢礼。

“如果你想救我，就尊重我的选择，阿濛。”

轻柔的风拂她发梢，那自由不羁的风仿佛在说——我将永远成为你的护卫与后盾。

四周传来了一阵轻笑，是漓的笑声。

“结契吧。”

风起，将阿濛与类护在其中。

阿濛发髻上的飘带随风狂舞，月漓花不知觉中悄悄消失了，时间恢复如常，靥与伏黯盯着那团飓风，对于那团不明的东西，心中陡生出一种不安感。

靥冷眼召出灵盘，直接发动了湮灭一击，只见一只凤凰形状的黑色流火，朝那团风冲去，阿濛头上的红色飘带轻轻一甩，将黑火吸收。

风暴内，类的心脏疯狂跳动，快到要跳出体内，抽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涌入他的心脏。

这是什么。

如山泉水冰凉，如春溪般温柔，如洪溟般汹涌，毫无保留。

他的灵盘飞速旋转，灵力直冲上神九阶，枯竭的身体开始重新生长，似枯木逢春般；

而阿濛亦获得了益处，她的灵盘发出光，一直在增长……

两人被《晦明神卷》收了进去，开始打坐消化灵力。

类吸收了一切溢涌的力量，再睁开眼时，只觉得天清地明，山光黛浮。

他看着面前闭着眼，打坐的女孩，疑惑且震撼。

阿濛，你怎么有如此强大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