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踏入一场延续了三百多年的局,无法自拔。
被当成棋子,被迫成为自己完全陌生的人……
阿鬼转身看着半掩的轩窗,心中倍感阴冷。若是那个人三百年前以青楸为棋子,那这场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阿鬼就这样六神无主地走着,连身后的人都未察觉到。
“傻鬼!”
一把折扇敲到她的脑袋上,着实吓了她一条。她仓皇转身,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人——
“怎么?不认识我啦?”曦琅沉着脸:“我可当了你三百年的河伯哦~”
“曦曦曦、曦——”
曦琅皱眉:“笑啥呢?有这么好笑么?”
阿鬼委屈啊:她没笑,她只是想叫他的名字。
深吸一口气,她道:“曦琅,原来你叫曦琅啊。”
曦琅哈哈一笑:“忘了告诉你,我是曦族的十皇子哦!”
一个小孩儿,一个整天拉着一张脸对你爱搭不理的小孩儿,一个教你识字、给你讲故事的小孩儿,他和你几个月没见,见到你之后就说他是皇子,你会怎么做?
阿鬼花了一秒想了想她对月盏做的那些惨不忍睹的事情,猛然间觉得从极渊的风水真是好啊。
人们为什么强调要尊老爱幼呢?因为小孩儿好欺负。
将三百多年一分为二,月盏的前半部分是生不如死的青春期,后半部分是看透红尘的无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水鬼,阿鬼。
曦琅幼时看过岚期望着一块木头傻笑,他问:你笑什么呢?这木头是你意中人么?
岚期又闷又骚地呢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月盏以为他也免不了和岚期一样盯着某物,想着某人,但是他错了。他无数次幻想过会和怎样的美人走过少年,或温柔婉约,或爽朗灵动,但是他就没想到会和一个长得丧尽天良的女鬼度过最美好的年岁!
你能想象一个家里人刚死光的小孩被一个长得丧尽天良的女鬼逼着讲故事的心情吗?
月盏当然可以选择一巴掌拍死这个呱呱叫的女鬼,但是考虑到这遥遥无期的监禁,他笑了笑,对自己说:我若气死谁如意?
后来想开了,他便专注破开从极渊的结界。十天八天才见到阿鬼一次,对她的态度好多了。
阿鬼就问:“月盏,你是不是喜欢我?我瞧着你,心里很是欢喜,不如今日便成亲罢?”
月盏想了想,拍了拍阿鬼的肩,笑道:“我就说让你多看书的嘛,阿鬼,你现在志向都很远大了!”
他细细端详着阿鬼支离破碎的脸,问自己:如果阿鬼长得不丑,他会选择和她在一起吗?
阿鬼就傻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月盏一怔,下意识就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自己还能再下贱一点吗?!
他已经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虽然还没到弱冠时候,但那些经历足以让他提前感受到入骨的沧桑。
他喜欢阿鬼,同时也讨厌她。
阿鬼瞧着那张熟悉的脸,哪里知道他心里想了这么多?她沉吟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又长高了。”
曦琅:“……”
曦琅倒是很干脆,伸出手:“阿鬼,我玉佩——”
啊,玉佩是有的,在虚词川的时候,她可好好的收着呢。
阿鬼往包里一摸,又往身上一摸,本来就可怖的脸愈发惨烈。
曦琅不耐烦了:“我玉佩呢?我那由万年广寒月魄石经曦族神匠历时百年打造的皇室玉佩呢?连易告诉我了,他可是亲手把玉佩交到你手里的,你可别想抵赖哦!”
阿鬼:“……”
她哪儿知道他的由万年广寒月魄石经曦族神匠历时百年打造的皇室玉佩在哪里啊?!
掉了?!不可能!
被拿走了?!有可能!
是岚期吗?!就是他!
阿鬼脸色一白,薄唇抖啊抖:“那个……玉佩,我好像……丢了……”
“你说什么?!”
曦琅的声音提高了八个度,在这空旷荒野愈发明晰。
阿鬼一个哆嗦,闭上眼一字一句道:“我说,你的玉佩被我弄丢了——但是你被担心,我一定给你找来,我知道丢哪儿了!”
怂如老狗的哆嗦中,她听见一声轻笑,睁开眼,却看到如玉一般的手掌心里赫然是一块流转着紫色花光的玉佩。
阿鬼睁大眼睛看着曦琅:“你怎么找到的?”
曦琅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我遇见了熟人,这块陪伴了我七百年的玉佩就要离开我了!”
熟人?是岚期么?
不会啊,汀郁说过,曦琅对岚期敌意很重啊。
曦琅又道:“我没想到,你出去一趟会遇到这么多奇事。既认识了隽尘上神岚期,还与乩玄上仙汀郁打了个照面——我的玉佩,是岚期哥哥给我的。”
岚期哥哥……听听,叫得多亲热!
曦琅解释道:“岚期他……照顾了我整整七年,待我如师如兄。”
他还记得那时候天帝下令让曦族去攻打轩辕丘魔族,全族上下忙忙碌碌,甚至连年纪尚小的九哥都得提前十年去章尾山游学……曦阙哪里放心让别人来照顾幼弟,思前想后,决定把曦琅交给岚期,那个相思病晚期的闲人。
岚期望着小小的曦琅,问:“这是你的娃?”
曦阙认真道:“是我们的。”
岚期想了想,道:“曦阙,我有青楸了。”
曦阙把曦琅往岚期怀里一扔:“我弟弟,你先帮我带几天。”
“几天?”
“七天。”
实事是七年。
岚期知道神族寿命千秋万代,但是他依旧受不了曦琅那缓慢的成长速度!!
曦阙安慰他:“小十可聪明了!学东西特别快!”
一首四言绝句,人间小孩儿念两遍就记下了,曦琅要用俩时辰。
岚期找曦阙,说:“你弟一天学了八个字——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曦阙闻言就乐开了花:“看,我就说小十聪明了!一天能学八个字呢!”
岚期:“……”
七年的时间,岚期成为了曦琅的高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可是……”阿鬼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提出了她的疑问:“听闻三百年前是他——”
“是他保住了我的命。”曦琅淡淡道:“也是因为他,我才得以逃脱死罪,在极地从极渊思过三百年——我该好好感谢他。”
他淡漠的语气却让阿鬼感到莫大的惧意:她听不出来他到底是否真的感谢岚期。
“可是汀郁——”
曦琅凝视着阿鬼:“汀郁上仙说我想置岚期于死地,是不是?”
阿鬼点点头。
曦琅轻笑一声,又道:“呵,天界还是当初那个老样子。阿鬼,你知道么?漫天神仙,怕是除了岚期之外,个个都盼望着我的人头出现在瑶池——汀郁虽与岚期同出一门,然而道不同,他们想的和岚期想的完全不一样。在他们眼里,所有罪孽都该赶尽杀绝。”
“你不是罪孽!”
阿鬼的声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曦琅一怔。
“阿鬼,你——”
“我知道,曦族被灭族是一个冤案,岚期他也承认了。”阿鬼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天界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对曦族痛下杀手,可是若曦族之龙真的是被冤杀的话,那这一切根本就是天界的罪孽,是他们要把人推向修罗地狱;这个罪名,不该你来承担。
“岚期上神说天界不能被摧毁,可是在我看来,天界啊妖界啊什么的,其实都一样,不过就是换个人当主子罢了。主子不好,那就换一个——人间王朝更迭这么多年,也不见得人们都死光了。”
曦琅神色一滞,沉声道:“岚期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天界不能倒下——我不明白他说的天界是指人还是东西。”
曦琅凝眉:“什么意思?”
阿鬼按自己的理解解释道“如果他说的天界是指天帝等统治者的话,那理应教导他,让他重新整顿一下天界;但如果岚期说的天界是一个规矩的话,那改一改就行了,毕竟没有规矩是不可以的。”
“那阿鬼,你觉得他说的‘天界’,指的是什么呢?”
阿鬼坦然摇摇头,告诉他:“我希望他说的只是一个规矩。”
曦琅看着天,折扇下的流苏无风自动。良久,阿鬼才听见他的声音随风飘来。
他说:“规矩,人定啊……”
阿鬼又不懂他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