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不必再提。”萧亦行面无表情道。
沈念辰耸耸肩,嗤笑着走开:“说前尘往事的是你,心里放不下的也是你。师兄,你口是心非,活得可真累。”
萧亦行:“……”。
楼上众人都是各门派宗主、长老一类的人物,左淮风虽不是掌门,但苍穹派势大,仍然被安排坐在了东道主身旁,他谈笑风生,眉宇间已然稳操胜券。
弟子们都已进入山谷,一时半刻也没个结果。在座长老们无非就是客套寒暄,表面上风轻云淡、一片和气,实则心里各有算盘。
左淮风一剑破天、逼停骤雨,更是成为佳话,一时间阿谀奉承之声不断。昆仑宫玄境真人就坐在萧亦行右侧,脸色阴沉,一声不吭。
褚云晗性格爽烈,在这种场合下应付得游刃有余,但萧亦行听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虚伪聒噪、心中甚烦,于是起身离开了。
琅琊阁百年大派,山水草木、亭台楼阁基本都还是旧时模样,尽管来之前,他早已有了心里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那些以为不再会起波澜的记忆,还是轻而易举地搅动了内心。
萧亦行径直穿过半个琅琊阁,来到后山一片竹林前。烟霞氤氲,竹海翻涌,细碎的风弹拨着竹叶,扑面而来一阵凌冽的竹香。
他放慢步伐,终于在一处石碑前停下,碑上爬满青苔,字体经风雨侵蚀,已有些许斑驳。衣袖轻轻拂去石碑周围的灰尘,他凝视着石碑上的字,默然不语。
风吹竹林,簌簌作响,悠远地声音从耳旁掠过,像是穿越时空,又好似午夜梦回。萧亦行阖上眼眸,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仿佛下一刻,记忆中的那人就会突然出现,挽着手中的剑笑着跟他说:“师弟,再来。”
他浑身寒意遍生,觉得自己仿若大梦一场,从噬心刻骨的疼痛到逐渐麻木,再到日复一日的不知所止、百转千回,思念就像生根一般,在风雨飘摇的心中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无论平日里掩饰得再好,当他回到故地,亲眼看到“顾衍之”三个字的时候,深埋心底的那根弦霎时间崩溃了。
所有情绪在顷刻间倾泻而出,他愣愣地站在石碑前,全身微微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极轻的哽咽。
他生性要强,从不轻易在人前流露一丝一毫的软弱,唯有在顾衍之面前,他才能卸下一切自我保护的外壳,不再是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仙师,不再是弟子眼中默默守护的师尊,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萧亦行。
他薄唇紧抿,一双凤眸里噙着泪水,神色像是求救,又像是坠落,一袭白衣伫立风中,充斥着疯狂的破碎感。
恍然间,一双手臂从身后环抱过来,靛蓝袍服、银色护腕,温暖有力地环绕在他腰间。
萧亦行明显一怔,眼泪随即夺眶而出,一滴一滴砸落下来。他竭力调整着呼吸,但发抖的身体和哽咽的声音依然出卖了他。
感受到那人脊背传来的细密颤抖,楚杭只觉喉咙发涩、心痛难当,他很想把人揽入怀中安抚他的伤痛,很想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着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此刻在顾衍之的衣冠冢前,他说什么都是苍白。那些青梅竹马、历经生死的岁月就像一道无情的天堑隔在两人之间。所谓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便是如此吧。
楚杭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寻到此处的,他怔怔地拥着眼前瘦削的背影,看着那座静立的石碑,拼命克制着要落荒而逃的冲动。自己能做的,不过是给予眼前人些许慰藉陪伴,给予这副冰冷的身体一点温度。
满满的酸涩涌上心头,他闭上眼睛,把头埋的很低很低,渐渐收紧了怀抱。那一刻,他在想,如果当年死的人是他,那便好了。
他没有什么不能给萧亦行的,这颗心,这条命。
但说来可笑。与他相伴多年的师尊,亲密无间的师尊,此时此刻却显得遥不可及,冷得不冒一丝儿人气,把他的心都快冻僵了。
萧亦行伫立许久都没有回头看楚杭一眼,只是失神地盯着那块石碑,似有千言万语。
过了许久,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胸口起伏终是渐渐归于平静,缓缓开口:“我们走吧。”
楚杭强忍下快要溢出的眼泪,松开了已经僵硬的手臂,默默跟在萧亦行身后,心绪纷纷扰扰。
可他们还没走出几步,只听“嘭”的一声,一朵青白相间的山字云纹图标在空中炸开,碎成点点星光洒落下来。
距离开赛不过三四个时辰,苍穹派已经有人退出了。
萧亦行神色微凝,步伐不由加快了一些,往宗门大殿直奔而去。一路上,空中竟然接二连三炸响了各派标志,乾坤太极纹、凌霄花,甚至出现了碧云天的如意云纹。
凤眸陡然一冷,萧亦行立刻拉起楚杭,足尖一点,身体瞬间腾空跃起,几个起落之间就来到了宗门大殿。
此刻殿前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楚杭凑上前一看,登时呼吸一窒,心里凉了半截。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名各门派弟子,关键是,大部分人都受了重伤,甚至已无气息,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之中,一些随行弟子见同门惨状,已经呜咽痛哭起来。
“北阁主,这如何解释?”左淮风指着一名已经断气的苍穹派弟子,怒气冲冲道。
“是啊,山谷围猎怎会如此凶险,琅琊阁是如何办事的!”其他门派纷纷围上来,指责质疑之声不断。
“不应该啊,围猎的魔物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不至于造成如此伤害。”琅琊阁执事弟子脸都白了,急匆匆上前解释。
“诸位且慢,这伤口不像是魔物造成的。”璇玑阁阁主陆遥道,他仔细检查了苍穹派那名弟子的尸身,并无任何外伤痕迹,但全身经脉皆断灵力全无,定不可能是魔物凶兽所致,而更像是...他眼神向昆仑宫瞥去。
此刻站在一旁的玄境真人已脸色骤变。
“梅花针!是昆仑玉虚宫的梅花针!”苍穹派中有人在那名弟子后颈处发现一个极其细微的小洞,大声嚷道。
就在此时,其他人也纷纷发现了不妥,这些弟子身上有的是剑伤,有的是被内功拳法震碎了心脉,完完全全是门派之间的恶斗之相。
褚云晗守着碧云天两名受伤昏迷的弟子。一人伤口在颈侧,不知是利刃还是刀伤,另一人嘴唇发紫,似是中毒迹象。
同门之间大多会相互庇护,碧云天有三名金丹期的弟子在谷中,怎会让其他弟子受到如此重伤。除非是已经走散或者情况危急到连他们也自顾不暇,萧亦行脸色发白,隐隐涌上一种不详的预感。
更让人诧异的是,随着后面烟火纷纷绽开,山谷里面却没有人再出来。
“怎么回事?”北桓向执事弟子问道。
“阁主,这结界...出不来了。”弟子神色惊恐,开口道。
“什么叫出不来?”众人愣住了。
“不知何人把结界从里面封住了,现在只能进,不能出。”弟子结结巴巴解释道。
“什么?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结界原本设置是两天一夜,大概要到明日傍晚,结界才能自动消除。”
“现在各派死伤惨重,不知里面情形如何还能再等!”左淮风怒急,转向玄境真人道:“昆仑宫当真卑鄙,技不如人竟用暗器残害我宗门子弟,是可忍孰不可忍!”
玄境真人急忙道:“此事一定有误会,绝非我派弟子所为,还请左兄明察。”
左淮风狠狠一甩衣袖,转头对余下弟子道,“走,随我进去看看!”说罢,身影一跃没入了结界之中。
北桓上前一步,朗声道:“诸位道友,此事毕竟是在我琅琊阁发生。目前谷中情形不明,我愿带领琅琊阁弟子入谷查明真相。各位如愿意,可一同前往。”
众人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琅琊阁、凌霄宫、落凤山掌、玉女宗掌门纷纷率领随行弟子飞入结界之中,其他门派见状也赶紧跟了进去。
褚云晗柳眉紧拧,手指点在受伤弟子颈侧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但那人失血过多呼吸已是微弱,她抬眸向萧亦行望去。
萧亦行道:“你留在此处照顾受伤弟子,我进去看看。”
“我们一同去。”其他碧云天随行弟子纷纷上前一步,“师兄弟们身处险境,其他门派人多势众,我们实在放心不下,还请萧仙尊允准。”
此刻仙门众家一片混乱,真相尚且不明,哪里都谈不上是安全之地。萧亦行略一思忖,旋即道:“跟我来。”
白衣仙尊身形如电、纵跃如飞,如浮光掠影一般向结界内飞去,好在楚杭和江屿白他们轻功也不差,倒也能勉强跟上。
正值申时,并非昼夜温差交界之际,山谷中却奇怪地弥漫着层层如烟般的雾气,从上空看去整座山都处在云雾缭绕之中,加上树林茂密、地形复杂,给搜寻增加了不少难度。
找了约莫半个钟头的时间,萧亦行忽然身形急速下落,向一处水潭边掠去。
楚杭喘着粗气堪堪跟上,倏一落地,就在远处见到一抹熟悉的靛蓝色身影。
他惊喜地喊道:“师兄!”
下一刻,就见易星辞回过头来,胸口插着一簇飞箭,面色惨白,血已顺着襟袍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