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九倾手指向上轻柔抚过甲子右侧眉骨,指尖在那道消不去的疤痕上停留摩挲。
“不过……我倒是希望统领大人往后多当心自己些,凡事皆需以自身安危为重,量力而行,再受伤我可是会心疼的。”
人是杀不完的,自己的命只有一条,太过激进反倒得不偿失。
君九倾半带玩笑道:“替你包扎伤口真的很麻烦,所以为了阁主我,还请统领大人多担待些。”
甲子满脸燥热,终是受不了地抓住君九倾还想再胡作非为的手,将其拉远了些,“求您别……”
君九倾多次尝试后发觉实在挣脱不开,看着甲子面上无措的神情,只能无奈应下:“好好好,不碰了。”
甲子却不大信:“当真?”
“当真当真。”君九倾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手腕的束缚这才得以松开。
君九倾暗道一声不解风情,可他倒也不急于这时,今日粒米未进,他的胃已经发出了实在不雅的抗议声。
甲子带着关切的视线投来,这次轮到君九倾红了红脸,尴尬地偏过头去,“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君九倾迈步向前,甲子跟在其后。
甲子深深地望着对方的背影,垂下的眼睫遮落出一片阴影,眸中的情绪看不真切。
方才君九倾那番话,对影卫而言可谓是惊异世俗,他们不过是位高权者用以独断专行,堆金积玉的工具。
生无名、死无墓,唯一价值便是用碎尸断骨与未寒鲜血铺就贪欲野心,供人往上爬。
不愿见到他伤重的模样?量力而行?君九倾身为一阁之主,所思所想当真可笑天真。
可为何……
“快跟上啊!”
甲子惊一般地回过神,抬眼便见君九倾站在远处,正扬手招呼他跟上。
温暖的阳光从君九倾身后落下,他逆着光,面上未见不耐,但莫名又如下凡神袛般令人不敢亵渎。
甲子莫名感到自己的喉咙干涩异常,他下意识地吞咽,只尝到不知何时咬破的内唇涌出的血腥味。
他忽然不敢抬头再去看那人,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冒犯一般。
他快步跟上,低声解释道:“方才属下在想琐事失了神,没注意到您已走远,还望您能恕罪……”
甲子停在君九倾面前三步,沙哑的声色险些压不住。
“无妨。”
君九倾抬手,本想从甲子手中接过山楂串,对方微愣,连忙道:“主人,这些属下来拿便好。”
“好吧。”
君九倾拉着对方朝灶房的方向走,甲子望着面前这条并不熟悉的小道,他知晓如若从这条小道前去灶房,会比来时那条路慢上一刻钟。
可他张了张唇,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垂下头望着被君九倾拉着的右臂,贪恋起自心底涌上的陌生情绪……
黑风寨的大灶房靠山而建,地处相较寨中外围,寨里人通常于自家院落用餐,鲜少会用到这个公共的厨房。
唯有每年年祭与重大喜事时,方会摆桌设宴,宴请全寨。
正如今日,熊广平从君九倾身上劫来的上百两现银解了寨子缺钱的燃眉之急,将寨中事物置办翻新一番后还能剩下不少来。
如今官府抓得严,但凡见到奇装异服、贼眉鼠眼、面相凶恶抑或是看不顺眼的,就会立即抓进衙门里拷打审问。
虽说干他们这一行出门在外皆会乔装一番,万不会大摇大摆地闲逛找死,但为稳妥,熊广平严令禁止寨民大规模外出购置物品。
在官道周边打劫过路行商的银钱货品虽是顶风作案,可得来的回报却也丰厚,从君九倾那里顺来的钱,便已足够寨里诸事大半年的开支了!
而身为当事人的君九倾,此时正猫着腰扒在窗台前,观察着大灶房里的情况。
此时已过未时,正是午后小憩的时候,偌大的厨房空无一人,只有还未完全熄灭的灶炉升着丝丝缕缕的烟。
灶房的台面上全是已加工成半成品的菜肴与一些新鲜食材。
君九倾回头向甲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随后右手撑住窗台,跨腿一翻,悄无声息地进了灶房。
甲子怀里抱着山楂串,脚尖轻轻一点,便也跟着越过窗,稳稳地落到君九倾的旁边。
看着甲子这般干净利落,君九倾再回想起自己方才鬼鬼祟祟的动作,才发觉自己跟对方站在一起时,到底拉低了对方多少档次。
他扭头看向身旁无时无刻散发着人格魅力的甲子,眼里颓废又嫉妒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直直射到对方身上。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感受到君九倾强烈的目光,甲子微愣,不解君九倾这奇异的眼神从何而来。
稍加思索,才意识到自己竟与君九倾并肩而站,这在影卫之中可是大不敬之罪!
他连忙后退一步,拉开他与君九倾之间的距离,发现这强烈的目光渐渐消失,甲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来。
君九倾见甲子往后退了一步,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己影卫太过于耀眼,站在他身边只能更彰显出自己的沙雕气质。
甲子将山楂放到一旁的桌上,寻找起周围有什么食物能给君九倾垫垫肚子。
君九倾坐在旁边偷偷刷起光屏。
甲子在一口盖着竹编锅盖的锅中寻到一锅甜粥,兴许是因为一直被未燃尽的炭火温着,现在都还是温热的。
这甜粥用的不过是劣质的粗粮米,但因为精心炖煮与调味,米粒早已变得浓稠香甜。
其上还佐有些许桂花碎,虽然朴素,但香甜的气味还是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试过味道,甲子便盛了一碗甜粥,端到一旁正坐在小马扎上的君九倾面前,躬身轻声询问道:“主人,您要不要试试?”
还在研究光屏的君九倾闻言抬起头来,回道:“先放在旁边吧。”
甲子照做,忽然听见屋外传来声响,压低声音道:“主人,有人来了。”
将那碗甜粥用盖笼盖好,甲子迅速地将他们来过这里的痕迹清理干净,带着君九倾翻上了上方的房梁。
两人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来了。”
甲子的声音瞬间变得低沉起来,他的肌肉紧绷,好似一只蔽在暗处蓄势待发的墨豹,只待寻到合适时机便给敌人致命一击。
君九倾连忙切到小地图,见地图上那标红的圆点果真缓慢地朝灶房这边移动着。
“这个时间,会是谁呢?“
半盏茶后,只见一人身着竖褐布衣,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推开门。
“嘎吱。”
他先探出个脑袋,狭长的眼朝里扫视一圈,发觉无异后方闪身进来,轻手轻脚地将门页合上。
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虚汗,他吐出一口浊气道:“真是天助我也,一个人也不在!”
他搓着双手阴涔涔地笑出声,望着桌上这些食材,喃喃自语:“只需过了今夜,老子我就能飞黄腾达了!那位大人若见是我立了大功,指不准还能给我个大官儿当当呢!”
他美滋滋地想,面上表情就像已经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苦等三年,今日终是我张三崛起之时!”
细眼里闪过暗芒,张三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纸,粗糙的指腹捏起纸包里的细腻白色粉末,撒进菜肴中。
那粉末刚遇油水便化开,无色无味,竟看不出一丝异样。
见手中纸包里的药粉还剩小半包,他扫了一圈周围,最终将它全倒进了灶房角落里的大水缸之中。
张三低声笑着,眼里满是算计的目光,“谁叫你的人头那么值钱呢?”
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转身离去,脚下忽然踩到了一枚圆滚滚的东西。
“咚……诶呦!”
先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后是破口大骂:“哪个杀千刀的在这里扔了个野果,如若让你爷爷我知道看我不把你打得你娘都不认识你!”
梁上的甲子到这句话之后,眼中的寒冷犹如实质般直射到张三身上。
正想动手,却被身旁的君九倾拉住,他对甲子摇了摇头,想让对方冷静点。
甲子被君九倾拉住,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可……”
“诶呀,没事的啦,反正他也蹦跶不了多久了,不是么?”
君九倾抛着山楂,无所谓地笑了笑,眼里划过一抹危险的暗芒。
多重反转才好玩不是么?
甲子这才将紧握匕首的手松开,顺从地点了点头道:“属下明白。”
梁下之人突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嘶,怎么突然间那么冷了?”
张三左右看了看,却没发现异常,“错觉?”
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脚踩碎了地上那枚山楂,将碎屑踢去一旁,而后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厨房又恢复了平静……
甲子带着君九倾从梁上跳下。
君九倾站在台前,孤疑地看着那些已经被下了药的菜肴疑惑道:“甲子,你说……这菜里会被下什么东西?”
甲子摇了摇头道:“恕属下无能,未能看出。”
“这样吗?”
君九倾眉头紧锁,光屏并不能查出菜里添加了什么成分,那便只剩一个法子。
“主人,若要验毒,属下可去捕只野物试试?”
甲子偏头看向君九倾,却瞥见对方已经用手捻起一片焯过水的肉,扔入口中。
他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君九倾将肉嚼了咽下,随后皱着眉评价:“肥腻。”
君九倾面上与语气满是对那一盘肉的嫌弃,“膻味极重,连过量的姜水也压不去。”
他总结出四个字:“难以下咽。”
嫌弃地掏出丝帕擦净手,君九倾调出属性面板,便见自己状态栏已经挂上了一个红色的负面效果。
·
状态名:强烈蒙汗药
品质:劣质
效果:对四十级以下的角色造成持续十小时的晕眩昏睡效果,对四十级以上的角色将会随着等级的提升逐渐减弱。
(不知去何处买的劣质蒙汗药,受潮且过期许久,此昏睡效果将减少百分之九十)
·
他点进去本想看那个负面效果的简介,结果就看到了这么一长串小字,不禁抽了抽嘴角。
括号里的东西是认真的么?
“主人您怎能——”
君九倾正专心研究这负面效果,冷不防被这声吓一跳。
回首看去,身侧的甲子远改之前沉稳的模样,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这般冷硬的神情让君九倾不禁缩了缩脖子,莫名地心生惧意。
君九倾怎么连不知被人下了什么毒药的食物也敢莽撞吃下?若是出了差错怎么办?若是这毒见血封喉,他又该……
甲子忽然怔住,深邃的墨眸瞳孔微微虚化,心中蓦然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卷着他淹没在翻涌的思绪当中。
为何只是一想到那种结果,他心底便会升起不知从何而来的遗憾呢?
不,这不是遗憾……甲子当即否定自己的想法,余下一地的茫然。
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君九倾此人已能与筹备近七年之久的计划相提并论了。
为何会如此?
是因为这个男人并非嗜血残暴,曾在那条暗巷里向自己伸出援手?
是因为周遭环境,导致心里潜移默化地认为对方影阁阁主的身份不同寻常?
还是只因为……君九倾是自己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枚棋子?
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许多关于君九倾的画面,从初见一直到如今。
是他温柔替自己包扎伤口时的模样、是他严肃说教时的模样、是他调侃自己时轻笑的模样……
他忽然就明白了。
困惑如混沌已久的迷雾般悄然消散,那颗多年平静无澜的心紧跟着颤了颤。
“诶呀,统领大人别生气嘛,我自有分寸才会……甲子,甲子?”
君九倾见人还没有反应,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甲子这才惊醒,身体条件反射地做出防御动作,一个跨步向前将君九倾护在身后,随后紧张地环看四周,发觉未有异常后,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君九倾皱着眉疑惑道:“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总是发呆走神的。”
甲子怕被对方看出端倪,转过身后不敢去看君九倾的脸,只能下跪垂首回道:“属下失职,还请主人责罚。”
君九倾闻言叹声,将人拉起来后道:“也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怕你出事。”
他忽然又自责起来,“会不会是因为我的打扰你这几天没休息好导致的?那我以后晚上不烦你了……”
甲子摇头连忙否认:“并非主人之故,只是属下查探消息有些累着了。”
君九倾关心道:“那待此事过后,便好好休息一阵吧。”
甲子道:“多谢主人。”
君九倾指着桌上的菜品,说回正事。
“那人往菜里倒的应当是蒙汗药一类,只不过品质低廉。”
甲子听见对方这样说,瞬间便将如自己一团乱麻的心绪抛到一边去,想要询问君九倾身体有何不适。
君九倾勾起唇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却没有对甲子做太多的解释,难道要告诉对方,是因为自己人物等级太高,抗药耐力已经点满,这种劣质药物对自己不生效吗?
听得懂才怪!
他只能道:“这些劣质的小伎俩对我无效哦。”
甲子眸中的担忧却散不去,抿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后者连忙转移话题,想起之前甲子好像说有一碗甜粥,便唤他端过来。
甲子仔细检查了番,见君九倾真的无事,这才暂时信了他的言辞。
依着君九倾的话照做,甲子几步走过去,从那笼中取出那碗已经不再温热的甜粥,递到对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