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唯的升学宴办得相当隆重。
沈老师满面红光,夫妻两人特意在酒店里包了一大厅,几乎把所有和他们家有点关联的熟人生人都请来同庆。
整栋楼的人都来了,当然包括小婵一家。
女孩十八岁,终于抽条出了成熟少女的身段,穿了一件蓝底牡丹的乔其纱旗袍。花色按现在的标准看有些过分艳俗了,但小婵自己当时瞧着很漂亮。她盘了头,化了妆,一进大厅就新奇地四下打量。看完一圈,忽然目光定住:
她看到了自唯。
自唯穿了白衬衫,外面罩着沈老师的西服套装,看起来有点不似真人的老成。头发上抹了发胶,被光光地向后梳去,脸上是流水线一样的笑意,因为和他此人的气质太不匹配而让小婵不由得心里发麻。
他们一桌桌坐下,随后沈老师发言,沈自唯也发言。
狂欢开始了,小婵趁人不注意悄悄尝了一口桌上的红酒,而沈老师夫妻已经带着自唯一桌一桌犹如喜宴敬酒一样走动了。统共也只有四个大桌子,小婵埋头吃饭,把口红全吃了个干净。
饭后大人都开始闲聊,新一轮的祝福。
小婵站起来,慢慢穿过红光满面的人群,悄悄往洗手间走去。
并不是真的想去洗手间,只是大厅里面实在太虚幻、陌生、乏味了。女孩子大约都期盼着这样的一天,盛装打扮去参加大人的酒会,但真正到了后才发现自己夹在一群高谈阔论的大人之间手足无措。她被遗忘了。被一同遗忘了的还有今天的主角,自唯站在门口,眼睛不知在透过面前的粉墙看什么。
他是主角,但升学宴有沈老师大约已经足够。
“沈自唯?”她问,“你也在这里吗?”
他转过脸来,脸上没有笑,但神色是柔和的。
“我在等你。”他说。
她跟着他沿着长长的酒店走廊往里走。自唯走得很慢,一瘸一拐的,听说他前段时间又扭伤了一只脚。走廊灯刺眼地照着他们,把什么照得无所遁形,因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推开一扇小门,忽然所有色彩都消失了。声控灯捕捉不到他们的声音,安静地,蛰伏了。
这回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小婵没有问他为什么特意带她来,那样太傻了,再说她也不是不知道答案。
青少年,尤其是自唯小婵这样家教良好的年轻学生,对于情爱总是有一种特殊的兴奋,好像它属于叛逆的一部分。自惟流露出的隐秘暗示,他说话的口吻,他在小婵作业本上的批注,他脸上的一分一毫,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而她也拥有这些东西。自唯啊自唯。她想到他的这些小动作,心里禁不住地发笑。电影里的人是否也是这样情窦初开?她想他如此青涩,如此可爱,好像她才是他的造物主,比凡人还要高一等的女人。
只有一点没想过:她自己爱他吗?
他们大概都喝了一点酒,自唯喝得不少,醉意全上到了眼睛里。他脸上那丝罕见的柔情也消失了,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灭灯的楼道里他看不清她,她也看不清他。他们小声地、前言不搭后语地讲话。
随后她准许下一步发生。
他吻她的脖子,而她下颌高高扬起,盘好的头发顶住了墙,似乎乱了。那一刻她突然感到心疼他,于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她想沈自唯好可怜,什么也没有,只有她。做沈自唯的女朋友有什么不好?他的相貌,他的家庭,他的前途,放在谁眼里都是良配。这些纯情的高中学生,他们谈恋爱是直冲着结婚去的。
袁小婵和沈自唯在一起,怎么样?
小婵从始至终微笑着。
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爱上一个她因怜悯而接近的男人。
她以为施舍是伟大的。
在她说“好”的时候,她是真的以为他们今后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