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茵自己已经不记得霁青触怒她,以至于令她终于抛出那沉甸甸的秘密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了。是因为他仍然时不时地偷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琴?还是一些莫名的勇气促使他竟以为可以挑战她的权威?又也许并无特殊的理由,只是因为她自己已经厌倦了?
她到底将它说出了口。
在那之前的一小段时间里,她想着这回事,心脏激动得怦怦乱跳。头发垂到眼前,她便把它们一点点编起来,又任由它们自然松散。
她一边动作一边思考,最后终于抬起目光,缓缓定在了霁青身上。
现在她知道缘故了。
因为和霁青共享秘密所给予她的权力已经足够。江茵只是想要回到他们以往的关系,又或者,把她幻想里同他的关系彻底变为可能。这中间需要借助现代医学的帮助,因此她必须利用自唯。
现在她也处于力量的顶端。
她竟然在利用自唯了。
啪。
霁青的手指间出现了一阵短暂的痉挛,一根筷子脱手,骨碌碌滚到桌面上。在他匆忙伸手去抓的时候,又不慎被碰掉到了地上。
他很快从她视野里消失了。
江茵端庄地,仍然甜蜜地微笑着,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他在哪里。她缓缓伸出一只脚,碾住了那根可怜的小木条,她知道霁青看得见。她坐在高处,他蜷缩在低处,他们在片刻里共享了另一个秘密。
他们又在一起了。
霁青蹲在那里好久。最后还是自唯忍不住,大喊大叫地让他赶紧出来。江茵听见了霁青急促呼吸的声音,令人遐想,她想象他是为了她而出声。马上就是最合适的时机。做这种事她永远是熟能生巧的:以微笑做开端,随后简洁而无害地罗列出她所知道的,务必做到简洁明了。
她知道自唯会生气。
他会责骂霁青,或许还会在晚饭后打他。这自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随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
但此时江茵转过头去,惊恐地看到了自唯,他变成了一个她丝毫没有见过的男人。她无数次的柔情或绝望都未曾激起过任何波澜的自唯,虽然仍是暴怒而高大的,却明明白白地像是被当头击中。他猛然推开盘子,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似乎在不自然地颤动。
他的影子罩住了一动不动的霁青的影子。
“不知廉耻的……”她听见自唯几乎是在绝望地颤声喊,“像她,她……她一样下贱的……”
江茵也紧跟着站起来,她意识到有什么事情终于脱出控制了。
“沈自唯!”她恐慌地尖叫起来,又不敢上前,“你要把他给打死了!……”
她的头在发烫。她站在那里,明明是清醒的,却仿佛坠入了一团凝滞的幻觉。她自己的哭叫,血肉与坚硬的桌面的碰撞声,自唯粗哑的喘息。她无法动弹,只能急迫地,等待着来自霁青喉咙里的哪怕一点点声音,来解开让她迷乱恐惧的咒语。
但是没有。
直到救护车驶入小区,她都没能等到来自霁青的一个字。
江茵坐在病房里等待着。
被自唯硬生生在她面前打断了一条胳膊并一条腿后,霁青在一间单人VIP病房里,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来探病。自唯这种人是不可能把事情的真相披露出去的,因此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霁青睁着眼睛,头歪在枕头下面,好像一只被拧断脖子的动物。
在此之前,他已经昏睡三天。
他的情况不应当这么久才醒,天知道她心里有多害怕。后悔吗?或许有,但那不是重点。江茵整日来看着他,坐在他床边,他又忽然间从一个大男孩变为一个孩子了。
他重新激起了她的怜爱之心,加上在狭小的空间内,她无法不原谅他。
霁青在那间病房里住了至少三个月。
直到他彻底可以正常走路、取物,自唯才把他接回家。
而在那之前,心理医生成了除江茵外最常出现的访客。
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医生,因为知道沈自唯的儿子还是个性变态的人数想必越少越好。江茵坐在走廊里,听着自唯的私人助理和她讲电话。前几天用了电击疗法。怎么样?非常有效,只是他抽搐的时候又撞到床架上,结果骨裂加重了。现在换成柔和些的,先服药一个疗程。
“你不想再吃点东西吗?”江茵柔声问。
霁青瘦得太厉害,病号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更衬出一张苍白的、颧骨突出的脸。他长时间坐在那里,盯着窗户看。
他对话语的回应似乎变慢了,她很久才等来他的摇头。
“你在想什么?”
男孩坐在床上,仍然看着窗户的方向。
随后年轻的身体佝偻下去,又畏光一样,两手遮住了眼睛。
“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