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牌游戏 第1章 1-1

小婵喜欢读书。

各种传奇，历史故事……她喜欢一切戏剧化的东西，把自己的情感交给它们。她往往在虚幻中飘飘欲仙，因为现实实在太单调了，就像中心城的历史一样。

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一个样。【注】

什么都没有。

没有书里惊心动魄的战争、大|饥|荒或者大革命。当然不是说她希望自己颠沛流离，但假如什么都没有，也实在太古怪了。就像奶奶看着他们的一日三餐，居然发现和她自己半个世纪前的吃食没什么区别。

“可社会确实在进步啊。”小婵妈说。

“比如呢？”

“比如小婵要上学。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女孩子都不上学。”

小婵确实上学。不仅如此，小婵妈还是学校的老师，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全家住在教师家属楼里。老楼一共六层，袁小婵家住四楼。她一家六口，除了爸、妈还有奶奶和妹妹，挤在八十平米的小空间里，哥哥读中专住校。

楼上就是沈老师家，夫妻二口，有一个和小婵同龄的男孩子叫自唯。

沈自唯和袁小婵7岁，是楼里最大的两个孩子。

晚上小婵和妹妹睡在一张床上，悄悄听楼上传来的声音。老楼的隔音不好，只要谁家出了一点动静，整栋楼都能听见，而楼下听得最清楚。

等到了白天，小婵妈又会在早餐桌上叹气说：

“可怜见的，沈老师又打他们家自唯喽。”

沈老师和太太都是中学里的特级教师，对独生子要求也格外严格。沈自唯似乎遇到一点小事就要挨一顿打：考试没满分打，演讲稿朗读失误打，和同学发生矛盾打，整栋楼都知道沈自唯是棍棒底下长大的。

有好事者白日里看见他都会同情地寒暄一两句，男孩也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整栋楼里，为沈自唯提心吊胆的好像只有小婵妈。

袁小婵的妈出了名的心软。就算不是楼上的孩子，换成别的，她也一样富有爱心，例如路上的乞丐。小婵妈乐善好施，弄得小婵放学路上见到他们也免不了搜刮出几分钱施舍。女人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姑娘，丈夫则是农村人，两人结婚后才发现观念的差距。他们总是为这类事情吵架，一个说另一个败家，一个说另一个守财奴，但两人到底还是一起过下去了。

他们吵架的时候小婵不声不响，带着妹妹下楼去看小流浪狗。小婵喜欢小动物。

好在关心关心沈自唯并不需要花钱，不然他们还有的吵。

“小婵！”她喊了一声。

“什么事？”

“你到楼上去——”

这就是她最后的办法，即让女儿上楼去敲门把自唯叫下来。

理由她也想得很充分：小孩子家家的总学习，都该学傻了。

沈自唯跟在袁小婵身后走进来，很有礼貌，简直不像小学一年级的孩子。看不出体罚在哪个地方，都被长袖长裤结结实实包住了。

“你想玩积木吗？”小婵想了想，觉得男孩子肯定不喜欢娃娃，又问：“你玩不玩骨牌？”

整个星期六的下午他们都一言不发地坐在小婵房间的地板上，一枚枚把小婵爸买给她的骨牌从盒子里取出来，小心地摆好。自唯手很稳，很快摆好了一圈，小婵只能吃惊地看着。她自己玩骨牌的时候总是不小心碰倒一两个，结果剩下的就一连串噼里啪啦地倒塌，让她失了兴致。

摆好骨牌，已经邻近下午五点。他们沉默地坐在一起，推下最外面的骨牌，看着它们在一片清脆声中轰然倒塌。

自唯拒绝了小婵妈留饭的邀约，自己走了。

“我们下午好像什么也没有做。”收拾骨牌的时候小婵说。

“我们这一生本来就好像空洞洞地过去了。”小婵妈顺口答道。

后来小婵开始跟自唯一起背书包上下学，从小学到高中，他们一直在一起。

小婵家对她没什么高要求，和哥哥一样读个专科就了不得了，但沈老师夫妻希望自唯能考最好的大学。自唯还在棍棒底下。在小婵记忆模糊的最初几年还有人陆陆续续地劝，后来也就没人出声了，大家哑口无言。打怎么了，打有用啊！谁家的孩子也没有自唯看着有出息，那成绩可是几千几万人里都要拔尖的。楼道里的人又换了腔调：有些人就是嫉妒。自己儿子上学的时候不学好，现在看沈老师的儿子出息，眼红了。挨打怎么了？谁小时候没挨过打？不就是自个儿替教不好孩子找借口，还真把自己当菩萨了？

小婵妈自此不吭声了。

自唯是教育成功的典范，大家都这样说。小婵夜里把被子拉到头顶，悄悄地听着。楼上的男孩长大后挨打渐渐少了，可是没什么区别：自唯被打得多惨啊。

楼上只有人说话的模糊声响，她习惯了这样的杂音，很快睡着了。

半夜里她似乎听见女人的尖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做了半宿噩梦，到了早上推出自行车，楼道里还迟迟等不来人。

她一看要迟到，骑着车自己匆匆走了。放学回家才听到消息，原来自唯月考失利，被用铁锅把左手生生给砸断，大晚上的直接送到医院去了。

这年他们都读高中一年级。

“这么大一锅，”六楼102的大妈满脸兴奋，逢人就给比划，“哟可不得了了！”

沈自唯差点给打成残废。他母亲吓破了胆，据说在医院门口抹了一晚上眼泪，沈老师破天荒蹲在门洞口抽了一夜烟。两天后自唯就回来了，胳膊上厚厚一层夹板，对小婵硬邦邦地说：

“我骑不了车，放假前都得提前起来走路上学，你以后自己走吧。”

小婵觉得自唯好可怜。

“但是我一个人骑车多无聊啊。”她说。

他们站在楼道里，自唯逆着光站着，剩一个暗淡的小轮廓。他似乎笑了一下，仍然一言不发。

但好像有什么事情就此决定了。

注：《玻璃人》《骨牌游戏》均为现代架空世界，此时间线中没有□□等历史事件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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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