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别院对于陈州而言是十分神秘存在。
锦屏公主为人很低调,而她过去又太过于传奇,这一切亦是让锦屏公主身上染上了一层神秘的光彩。
别院两扇大门平日里都是门户紧闭,外人很难窥探。
如今伴随苏炼到来,别院两扇大门却是打开任由典狱司人马进入。
林滢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面颊不觉红了红。这主要还是典狱司行事太过于高调,林滢一向秉持低调做人原则。
这时,林滢听到了叮咚铃铛声,一下一下,不急不徐。
她顺着铃铛声望去,瞧见一口巨大的木桶被马车缓缓运至别院之中,从一旁特意修得宽阔的侧门入内。
那木桶高约一丈,有3米多高,可以说是十分巨大。
林滢知道这桶里承装的是从西山运来山泉水,因锦屏公主嫌别院井水不够清甜,特意从十多里外的西山运来。因木桶过于巨大,故而特意在车上栓了铃铛,以方便旁人避让。
林滢在陈州大半年了,时不时也会撞见清河别院的运水车。
她知为满足锦屏公主的日常需求,别院每日会运水两次,备有两口大木桶,一来一往,你去我返。如此循环往复,流转不绝。
送水车每日巳时、亥时送水入别院,也就是早9点和晚9点送水一次,供应锦屏公主需求。
踏入清河别院后,苏炼便指着一个管事,令其安排林滢更衣。
此刻林滢也get到苏炼意思了。
清河别院之中,随便一个下人都是衣衫光鲜,由此也能窥到几分锦屏公主的喜好。
不以貌取人的准则可以用以告诫自己,可若盼望别人如此,就有几分天真。
一个能让锦屏公主产生信任之情,甚至愿意让林滢检验杜蘅尸首的仵作,穿着不能太寒酸。
林滢不知怎么评价苏炼,应该说苏炼是个很细心的人。苏司主模样虽然冷傲了些,却心细如尘,很善于把握人心。
林滢也猜不透苏炼对锦屏公主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不过想到了这儿,林滢顿时打住了自己的想法。她不该依照自己职业习惯多加猜测,今日来清河别院,她只需做好自己本分工作便好。
林滢心里想法虽多,下手却不慢,匆匆给自己换好。
苏炼给她挑的一套衣衫颜色素雅,料子上好,只不起眼处绣了几朵素素小花。她水蓝色襦衣袖口特意收小,方便工作。林滢摸了摸,倒觉得十分顺意。
她又觉得可惜,这衣衫料子抚摸柔合,是上等料子剪裁,刺绣虽素却很精细,一套下来必定价值不菲。
可惜呀,却是不耐浆洗。
林滢每次出任务也不是刻意穿得那么素,工作服用粗布,主要耐洗耐用,以方便保持卫生。回到顾家,她也会换些料子好的棉服。
等林滢换好衣衫出去时,却见一道楚楚可人的身影掠向了苏炼,满面惊惶之色。对方看着不似侍女,倒好似受了惊吓逃出来的。
她音色柔婉,此刻却是语调急切:“求苏司主救救淡真!”
淡真?冯淡真?那名字对于林滢而言却是颇为耳熟。那冯氏是陈州大姓,纵比不得真正的世家大族,亦算得上本地大族。
冯淡真本是冯氏族女,只因行为不检,故前年送去道观修行,等闲不能回冯家。至于怎么个不检点,实属大家族的内部辛秘,外人未可得窥。
然而冯淡真便算送入庵堂,也未曾遮掩她一身风流秉性。据闻她纵然居于尼姑庵,亦犹自与男人来往,并不检点。
偏生冯淡真所呆道观,又是那种正经道观,受不得她一身风骚,近日里便将冯淡真逐了出去,并不肯留。
亦不知哪一个相好替她置办了一处私宅,供冯淡真居住。
这几月来冯淡真犹自做道姑装束,却出现在男子酒席之上,她妙语连珠,吟诗作赋,为酒席间添辉生色。
这样的女子,在正经人家眼里自然是轻佻孟浪,自甘堕落。
林滢久闻其名,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冯淡真。
若要俏,一身皂,今日冯淡真并未着道姑装束,反倒裹着一身素色衣衫。
她跟林滢想象的并不一样。林滢想象中的冯淡真必定是艳光四射,娇艳欲滴。
可如今冯淡真裹着一身素衣,却好似一朵楚楚可人的小白花。
她并不娇艳,如今双眸含泪,自带一股楚楚动人的韵味,十分惹人怜惜。当她贝齿轻轻咬着唇瓣时候,这张可人脸孔上又夹杂一种动人的倔强。
这位以风流闻名陈州的女道士,竟不走妖艳贱货风,竟是朵坚强倔强的小白花。
当她轻轻抬起脸蛋儿时,她用那张任何男人都会生出怜惜的表情恳求苏炼:“苏司主,我不想死。”
说到不想死三个字时,她眼中一抹火光一闪而没,是如此的灼热。
一边说着,冯淡真素手似要摸上苏炼皮靴。
然而苏炼轻轻策马,马儿向前几步,使得冯淡真的手掌摸了空。
苏炼开口:“林姑娘,你问问她,究竟有什么事。”
冯淡真似乎僵了一下,然后她带泪的眸光落在了林滢身上。
冯淡真垂泪:“我自知不该,不应和薛公子来往。今年年初,薛公子结识了杜蘅小姐,我便应该跟他一刀两断,可这,又怎么由得了我?我不能得罪薛公子。”
原来冯淡真竟是薛润情人,甚至早便相识。之后薛润结识了杜蘅,也并没有跟冯淡真这个尤物一刀两断,恐怕仍有来往。
然而如今杜蘅已死,恐怕锦屏公主会对冯淡真加以迁怒。
林滢观她发髻散乱,手腕处有瘀青擦伤,确实是强掳过来挣扎逃出来模样。
但冯淡真不过是个弱女子,就像她说的那样,如果薛润想要她侍候,冯淡真能拒绝她的大金主?那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林姑娘,你养于顾公府中,你可以抛头露面,可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选择的。不错,我是薛润的情人,可我并没有选择权力。我在冯家得罪了人,道观之中,自是受人磋磨,挨苦受累。初入观中,我何尝不想安顺度日,可那大半年日,我被使唤打磨,冬日里也要浆洗衣衫,非要生生让我熬病。我若不寻人助我脱身,只怕我已经死在观中。”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林滢面色。
冯淡真显然对自己名声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可能她也担心林滢因为不喜她的烂名声,因此嫌恶于她。
她如此哭诉,蓦然伸出手,握住了林滢手,仿佛试探林滢对她的好感度,看着林滢会不会甩开她的手。
一个人若是为了活命,便算使些心机,也并没有什么好鄙薄的。
故而林滢并没有甩开冯淡真的手。
冯淡真含泪的双眸却是微微一亮,似平添了几分希望,也似对林滢充满了感激。她称赞林滢:“我想顾公令你为女子验尸,是想要为本不能发声的女子主持公道。你,救救我啊。”
林滢反手握住了冯淡真的手。
冯淡真一双手握之滑腻,柔弱无骨,是一双从来没有干过重活的手。林滢的手虽然外观也很纤细,可她常年做活,手掌的肌肉纤维会发硬。她也摸过桃子、白芷的手,厨子的手和大夫的手都不会这么柔软。
冯淡真的手没有丝毫的茧子,嗯,她并不经常练琴,也没有绣花,更没有自己洗过碗。如果她一日两餐是自己洗碗,一双手是不会这般娇嫩。惜娘、玉娘这样的妓子,也会因为练琴练琵琶而生茧。
这是一双保养得近乎完美的手,也象征着冯淡真日常生活条件不错。如果冯淡真真在道观被磋磨大半年,她的手不会是这样子的。
冯淡真被逐出道观不过三个多月。如果按照冯淡真所说,她真的在道观被磋磨折磨大半年,这双手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冯淡真并没有说实话,可能她是个习惯性说谎的人。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喜欢表演。
除开这些,林滢还有一个新的发现。她凑过去,嗅嗅冯淡真身上的香料气息。
前天林滢遇见过杜琮,那时候杜琮身佩香囊。其实男子佩香,也并不奇怪,那时候林滢也并没有多加留意。不过她鼻子很灵敏,一直记得那股味儿。
冯淡真是薛润的情人,可是却跟杜琮用同一种香料。
林滢回忆着杜琮样子,她记得那一天,杜琮腰间系着一枚镂空金丝香囊球,做工十分精致。
所以林滢目光向着冯淡真腰间望去,便见到一枚一模一样的镂空金丝香囊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