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过面前这条路,来到尽头的石门前,毫无疑问,这就是通向之后未知的唯一道路了。
那道石门造型古朴庄重,千年不曾有人动过,阴影中的四颗石球静静地镶嵌在苍老的石门上,依旧是鸟、虫、鱼、兽四神相印。
离离走到石门前,手放在其中鱼的图腾上,轻轻的推动着,“造这座墓的人认为,古老的鱼类是从海里登陆,成了昆虫,”
“而虫子进化出翅膀,成了鸟类,”她的手转而放到鸟图腾的石球上,“之后天上飞的鸟儿回归陆地成了哺乳动物,”
“接着有些哺乳动物重回海洋,孕育出鱼类,最后鱼类再回陆地,变成昆虫。”
离离每说一段就会转动相对应的石球,这些千年石球在她的手里非但没有生涩之感,反而顺滑无比,它们被推动着开始运转,渐渐地石门上显露出一些细小的纹路,这些纹路形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自然进化的重复网络。
“这写的是什么?”离离被门上细小的围成圆形的文字吸引了注意,可是她却一个字不识。
“生生不息,周而复始,万物皆有灵,轮回无止境。”礼月说着双手贴在那巨石般的石门上,一股冷沉的感觉迅速传遍四周,他用力一推,那扇石门艰涩的打开,历史的尘埃就此被打扰,落在地上。
门口露出一条蜿蜒向深处延伸的隧道,宛如深渊中的咽喉。
礼月从怀中抽出一支火折子,擦出火苗,火光在他手中摇曳。
离离的目光随着火苗跳跃在石道中,跟着礼月走了进去,粉尘和石屑在脚下震颤,古老的记忆被挑动,缓缓地,缓缓地从沉寂中苏醒,想对来人低语出埋藏已久的秘密。
冷凝的空气夹杂着发霉的气息,悄然地从墓道腹地淌出,伴随而来的还有重重的尘味。
长明灯忽然全部燃起,瞬间照亮了前路。
离离止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被长明灯染上孤冷颜色石道。
每一步,四兽的形象都刻在其中,灯火中颤动,如无声的叙述着一部生命轮回的进程。
“礼月……”离离犹疑着开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进来找什么的吗?”
可是她的问话只换来礼月的沉默,她想了想也不敢再多嘴,只好继续跟着。
但是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两人已经走了起码五分钟了,还是没个头的样子。
礼月忽然停了下来,离离紧张的凑上去,她得提前准备,毕竟她也看出来了,自己就是个“探路先锋”。
可是,面前只是一间开了门的石室,就像故意做出一个空间,只为突显尽头那张可疑的石床,以及那上面放着的石制棺椁。
离离大惑不解,跟着礼月上前,看到这个棺椁竟然是打开的,那展开的石膛之中,躺着一具女性尸体,面庞因岁月变得干枯,如树皮一般紧紧地贴靠在骨骼上。
她露出宽大袖摆的双手,骨节突出,却依旧紧紧地抱着一个早已沉睡的孩子尸体,曾经柔软的身躯与她共偎在这里。
女尸想来应该身份高贵,她穿着的华贵衣物竟然没有因为千年腐蚀而有丝毫变色,怀中的孩子,衣着虽然简单,但却染着重彩,透出当年汉朝贵族的尊严。
瑰丽的宝石散落在她的发髻和胸前,精美的陪葬品围绕在周围,贴着她的身子放着许多玉璧、金钗、彩绘的陶俑,以及许多小小的珠宝镶嵌的盒子。
离离侧头看到棺椁的背后,还有一块石碑,上面碑文可辨,她吭哧了半天,只能读出一些字符来,“大……燕……零,什么什么无尽……什么彼岸……”
“昼夜轮回,大梦一场,”礼月再读,“新婚燕尔,绮陌红尘,汉家笙歌,沐日光辉,世子无知,子母同株,黄泉路遥,家国同悲,苍天覆护,哀此情深,彼岸花开,草木春秋,经年不绝,终有逢期。”
“新婚燕尔就和世子死了吗?”离离很不明白,“这是二婚带着孩子来的吗?”她的脑中浮现的是先前门口那副巨大的地画,这么恩爱的夫妻最终是这样的结局?
“叶五什么都没教过你?”礼月把视线转到她身上。
离离反而奇怪,“五叔叔又不是学校老师,他教我这些做什么?”
“新婚燕尔,”礼月在四周转着翻查,“曾经是弃妇讽丈夫与新妇新婚欢好的词。”
“真的?!”离离还是头一遭听说。
礼月伸手在石棺椁里翻找着,动作十分粗鲁,将那女尸与孩子都翻到一边,离离见他拿起那些财宝又丢下,脸上难得的浮现出急躁来。
“你到底在找什么……”离离见他眼神不好,马上解释,“我帮你一起找……”
“一本书。”礼月缓缓开口。
离离觉得自己听错了,但想了想应该又没错,礼月的确不像是会要这些陪葬品的人。
“那本书叫什么?”
“《寿极天籍》”礼月说,“和你说也没用。”
“为什么?”
“你不识字。”
“……”离离被噎着,走到一边抄着双臂,生气是不敢生气的,就是靠着棺椁的前端休息一会。
她的视线正好是直直的通向外面,石道上下一览无遗。
得益于小时候一直被叶五训练骑马射箭,虽然准头不怎么样,但是视力却非常好。
长明灯摇曳中,离离从这里望出去,看到最顶端的石道穹顶有一块地方有点奇怪。
她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是一个铁环,非常突兀地吊在顶端。
由于在顶端,所以两人走进来的时候才会忽略,而且也只有对陪葬品不关心,四处查看的人才会发现隐藏在回头路顶端的这个东西。
离离赶紧把头低下,别开视线,她不能让礼月发现那个,现在这个墓室反正是死路,礼月找不到东西自然就会走人了。、
可是她低估了礼月的观察力,几乎是与她同时,礼月也看到那个顶端的物事,包括她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果然离离的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礼月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在耳边,“字不识几个,小心思倒是不少。”
离离想装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最终只能露出一个好难看的笑,礼月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来,笑眯眯的将她往门口退去。
两人走到这个铁环的下面,抬头望去,铁环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这才是最大的异样!
墓室中明晃晃的机关就这么放着,在离离眼中,这哪是什么铁环,明明就是上吊的绳索啊。
“我托你上去。”礼月说着手移到了离离的腰间。
“啊!”离离往侧面移开,轻咳一声,正色道,“我们用丝线拴住,利用重力可以把铁环拉动的。”
“刚才为了你,用完了。”礼月给出了充足的理由,“你是怕掉下来摔死吗?”
“不是的,你不觉得这个很可疑吗?”
礼月完全不想听废话,手已经抱住了她的腰,“你最好一次成功,否则摔下来我可接不住。”
“啊……啊?!你们,你们不是会轻功的吗?!啊——”离离的话被惊呼打断。
倒不是人被甩上去了,而是她被礼月抱着跳开了,在他们跳开后,原本两人站立的那块石板微微晃动,往下塌陷了一寸有余。
正疑惑呢,不是说要丢上去的吗,怎么又抱起来了?
礼月却对她竖起食指,发出“嘘”的音,离离闭了嘴竖起耳朵听着,从深处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近,脚下的石道也开始了轻微的震颤。
她歪着头看向礼月,“跑吧……”离离不知道礼月在等什么,不管什么,这么震天价响的动静都得先跑为敬吧!
可是礼月一动不动,如雕塑般冷静地凝视着不远处昏暗的转角处,离离倒是很想跑,可她的手腕却被礼月抓住。
震动愈发剧烈,空气中弥漫的尘埃足以让人窒息了,然而,礼月还是没有要跑的意思。
“跑吧——”她再次语重心长,急切地要摆脱礼月的钳制。
忽然,巨响中一个庞大的阴影从来处的转角滚出,瞬间灰尘巨响席卷了过来,离离看到一个巨大的石球,一个足以塞满整个墓道的石球,以无可阻挡的势头碾压了过来!
这种天崩地裂的场面,仿若最恐怖的梦魇场景。
惊恐中,离离本能地扭转身体,甩开礼月,转身疾跑出去,在转身的刹那,礼月的身影还停留在视线中,然而回头时,却发现礼月已经灵动地出现在了她的前面。
离离看到礼月没几步就跑进了那间放着石棺椁的墓室,他站在门口,看着逼近的滚石与离离,脸上的表情出奇的随意。
而离离的身后,凶猛的滚石夹着狂风誓要把一切活物都卷进碾压的轨道中来,在她即将被吞没的最后关头,忽然腰间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扯离地面,朝着礼月飞去。
离离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害怕都瞬间消散,直到重重撞入礼月的怀中。
礼月拥着她往后跳开好大一步,紧接着,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一切猛然在墓室门口戛然而止。
石球堵住了唯一的出口,这突如其来的静止后,滞留在空气中的余震让离离陷入了短暂的失聪。
她在礼月的怀抱中,迷茫地抬起头,双眼透出怔忪,恍惚间不明白此刻的处境。
她看到礼月的唇形动了动,却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开始有微弱的声音传来,随着他的指尖慢慢离开离离的脸庞,她的听觉和触感才完全恢复。
“怎么了?”离离站起身,晃了晃被震成浆糊的脑子。
礼月没有回答她,走向石球伸出两只手用力推了几次,引来离离的好奇。
不,可能不是好奇,她要怀疑礼月的脑子是不是也被震傻了,这样的重量怎么可能是人类可以徒手推开的呢?
就算你再是巫蛊道长,好歹地球上的物理知识要讲一讲的。
她也走上去,手拍在石球上,实实在在的一颗,仿佛蚂蚁撼树。
但是由于门是方的,石球是圆的,下面角落没有堵死,还露出一个类似狗洞的洞口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离离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口子,石头门框的边缘被撞碎了边角,也不够一个人钻出去。
不出意外,他们就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我们刚才是要开机关的,所以才会触发这个石球?”离离问。
礼月点点头,目光向着那个空出的角落看去。
“这个石球像是不让我们动铁环,又像是要把人往这个墓室赶,这个墓主人到底要干嘛?”离离更像是自问自答。
她回头看那石床上的棺椁,忽然一只干枯的女尸手臂耷拉在外,吓得她寒毛直竖,过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先前礼月粗鲁翻找造成的。
离离叹口气晕晕乎乎的走上前,将女尸与那个孩童重新摆放到位置,人死了轻飘飘的,像一截枯木。
她想到了自己的妈妈与那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的小妹妹,心口沉闷的也像被石块堵住了。
憋闷中,一阵阵的腥甜味要翻涌上来,她捂着嘴巴打了个恶心。
“是毒气。”礼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离离跑了下来,看到墓室中不知何时开始弥漫起淡黄色的烟雾,非常的显眼。
“毒气?”离离看着礼月,却发现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口鼻都不捂,“你没事吗?”
“我百毒不侵。”礼月说的轻松。
离离嘴里骂了个“妈的”,她很少说脏话,以前只要敢露半个字就会被叶五和荣宁轮番教训,
礼月更奇怪了,他眉头皱紧,有些莫名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是怎么回事。刚才听话的小木偶哪去了?
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他起身,走到那个洞口的角落蹲了下来,然后握拳,微微后收,一拳猛地砸向那门框的一角。
离离冷笑,捂着嘴巴嘲讽道,“你以为你是谁?大力神吗?砸石门,哼!”
反正也出不去了,一会她就要被毒死了,什么蛊虫不蛊虫,礼月不礼月的,对一个要死的人来说,已经没有害怕的了。
可是……
哗啦啦,石门框的那个角落开始碎裂,离离惊愕地也蹲下去,看着那掉下来的石块,张大了嘴巴,眼神移到礼月的拳头上,石头都碎了,他只是关节处微微发红……
礼月皱眉,接着又冲着那碎裂的地方打了几拳,看的离离肉疼。
此刻她的眼睛有些发疼,口中的腥甜味也更重了,忍不住吐了一口在地上,本以为是唾液,没想到竟然是鲜血。
礼月瞄了眼,无所谓地拿了一粒药丢进她的嘴巴。
“你有解药不早拿出来,妈的,害我这么难过,”离离昏沉着,思维极其混乱,大脑有些不受控制。
“……”礼月眼尾轻挑,他深吸一口气,声线里带出隐约包容之意,“你去把那个铁环拉下来。”
“不去!”断然果决的回答!
“不去我们都得死在这。”礼月的声音阴沉了下来。
“你不会自己钻过去啊!”离离昏昏沉沉地吐掉涌上来的血,一口接一口,胸前的喜服被染的更糟了。
“这个只够你过去。”礼月居然在解释。
“我告诉你,我不去!”离离拽着礼月的领子把他拖到眼前,神情迷茫。
毒素正在侵蚀着离离的理智,她的意识正缓缓沉沦,可就在这混沌中,她意外地发现对礼月的恐惧正逐渐褪去,被一股近乎狂热的顽强所取代。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骨气!
“你再说一遍。”礼月的眉眼间隐隐流露出不满,他呼了口气,降低嗓音说,“那个铁环应该是开门的机关,我们不会死的。”
“真的?”
“真的,你去把铁环拉下来,”礼月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在这一刻耗尽了,如果离离还跟他唱反调,那他也不是非要让她去做。
眼里一丝狠厉刚刚跳动,离离却匍匐下去,双手着地要爬出去,却被礼月拉了过来。
“又干嘛!”离离倒是先凶了起来。
礼月不紧不慢地取出了一个瓶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了一只鼓脹着的半透明蚂蚁,肚内仿佛有更微小的生命在挣扎。
“咦……”离离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和疑惑,显然没弄懂这到底是什么玄机。
“你个子矮够不着铁环,把它吃了,会让你力气稍微大些。”
离离看着那蚂蚁,细细的触须正在晃动着,没有任何迟疑,捏过来一口吞下,然后笑嘻嘻的对着礼月比划了一个“耶”的剪刀手,之后悠然自得地在礼月肩上拍了拍,没大没小的,满脸写着不加掩饰的得意。
礼月也不知道满身都是血的她在得意点什么……
被巨石轰然而过的石道中,此刻正弥漫着刺鼻的毒气,离离只觉得现在有种奇异的感觉在她血管中游走,虽然嘴角不断溢出鲜红的血,但她完全不痛苦。
摇摇晃晃地走到拉环之下,离离眨了眨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模糊的双眼。
她跳了两次,还是差的太远了。无比烦躁地抬头,面前是沾满尘土与蜘蛛网的墙壁。
她忽然猛地发力,跃起,脚尖点在墙壁上,一股力在体内激荡,空中腰肢摆动,她伸出手在空中划过弧线,这次无比轻松地就抓到了铁环。
离离只是单手勾住,稍微一拉,那铁环似乎是被绳子牵着而不是铁链,竟然在拉下一段到底后,再一挣,断裂声异常清脆。
机关声在静寂的墓室响起,墙壁上的石块开始移动,叹息一般,缓缓滑开,将前面的棺椁顶到了一边。
可是那门在打开后又缓缓开始关闭,
礼月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要闭合的石门,忽然转身,伸手将已经赶回来却昏倒在门口的离离轻柔的从洞口拖了进来。
抱起离离的瞬间,他动作迅速的冲向那已经快完全关闭的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