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月?!”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离离一时看呆了,她没有在清晨这么明亮朝气的氛围中看过礼月,与这个男人伴随着的通常都是浓重的阴郁与潮湿。
礼月走进房间,手指正翻折衬衫袖口,袖子被挽起,露出了苍白结实的小臂,阳光下,他的皮肤泛着青色。
有太多疑问堵在喉间,离离着急的问,“我怎么在这?我记得昨晚——”
礼月走近,微微俯身,一只手臂撑在梳妆台上,脸庞离的很近,近到她能闻到淡淡的药味,“你昨晚喝醉了,正好碰到我,我总不能让你睡在街边,对吧,头还晕吗?”
“你住这里?”离离摇了摇头,目光在镜中的自己与礼月身上来回游移,他们的影像排列在一起,就像一副刚刚打完稿子的画作。
礼月点点头。
“我爸给你的?”
“我自己买的。”礼月接过女佣手中的梳子开始帮离离打理头发,梳齿轻柔地穿过她乌黑浓密的发丝,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你这么有钱?”离离随他梳着,并没有什么反感,反而觉得有些熟悉,“你是不是帮我梳过头?”
礼月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离离的发丝上,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离离注意到,他始终没有看向镜子。
“我的钱几辈子都用不完,”礼月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得。
“噢,对,那片山脉都是你家的……”
察觉到离离似乎要继续追忆往事,礼月转移了话题,“你不好奇她们三个?”
"对啊,为什么......"离离好奇心起,突然转头。礼月来不及松手,梳子不小心勾住了她的发丝。
"嗷!"离离痛呼一声。
礼月轻笑着放下梳子,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替她理顺被挂住的头发。将她的长发编成松散的辫子,然后拿起一根鹅黄色的缎带,小心翼翼地系在发尾。几缕碎发自然地垂落在耳边,带着慵懒而迷人的凌乱美。
"像个牧羊女。"礼月轻声评价,
“皮鞭呢?”离离眨眨眼,随即意识到不对,立刻又回到先前的话题,“你敢用她们?”
“有什么是我不敢的?”礼月反问,语气中熟悉的调调浮现。
“我要走了,昨晚谢谢你。”离离说着站起身,手指摸过梳妆台。
“我送你。”
“不用了。”
“真的?”礼月再次向她确定。
“我自己会走。”
两人便不再说话,离离走出房子,女佣将外衣交给她。
“为什么你们不怕他?上次他差点把你们杀了。”离离问。
女佣则保持着职业的微笑,“这是我们的工作,工作时摒弃私人感情这是需要遵守的准则之一。”
离离走出两步,又再回头,“要是他欺负你们,告诉我。”
女佣点头,“好的,谢谢小姐。”
离离刚走开两步,又忍不住转回头。她慢悠悠地靠近依然站在门边目送她的女佣,压低声音问道:"你见过他六岁的女儿吗?"
“见过,但是没有正面,通常小姐都不会出来,但是会在楼上蹦蹦跳跳很健康活泼。”女佣轻声相告。
“噢……”离离点点头,这回是真的走开了,再有什么也不好意思转头了。
小巷幽静,两旁是精致小楼,篱笆上缠绕着七月的花朵,馥郁弥漫,向着人经过的地方张开花瓣,离离被一朵特别的花吸引,它怒放着,但是最下的花瓣有些枯萎了,花蕊根根分明,触头泛着蜜在晨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
好想舔一口,应该很甜。
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触碰,指尖沾上了粘稠透明的花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蜜抹回花瓣上。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喇叭声,吓得离离转头看去,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在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礼月那张阴郁却又俊美的脸来。
“看花往旁边站一点,”他提醒。
离离点点头,身子又侧了些,好让车子通过,忽然她想起来礼月是不是也要去实验室啊。
“喂,你去哪里?带我一下!”她不假思索的喊道。
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招了招,离离快步跑向了车子。
到了协和,车子停下,离离下了车奇怪,“你不上去吗?”
“我去找你爸爸。”说完,车子启动开向军部的方向。
离离站在原地,盘算着刚才是谁说不用送来着,却在看朵花的工夫里一切都变了,这种无常感让她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去到实验室,陈嘉菁说,“李组长没来过电话,也没有口信。”
离离点点头,心头弥漫着巨大的失落,她害怕担心,可是更多的是疑惑,难道那份饭菜被人收走了?李天唯根本没有看到?
其实昨晚放在那里她内心希望的就是李天唯知道她去过并且知道了,想得到一个回应,但是没有。
如石沉大海,什么都没有。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却无法控制思绪飘向李天唯。未来在她脑海中忽明忽暗,一会有他,一会没他。焦躁中,她不小心打翻了培养皿。
陈嘉菁按住她的肩膀,语气严肃:"你要不先解决自己的事,别带着情绪来。这里培养皿没几个了,禁不起浪费。"
"我好得很。"离离嘴硬道。
“你这么好,那你发现你妈妈不见了吗?”
离离恍然转头,妈妈!她跑到转角处,原本那里放着的玻璃罐,现在空无一物,“我妈妈呢?”
“长官断了电,已经移出去了。”
“移出去?!”离离脱下白大褂丢给陈嘉菁。奔到了军部,她不去找徐以秾第一件事是跑到太平间,里面停着几具尸体。
她着急的一个个掀开,妈妈不在里面。
她又跑到办公室找徐以秾,也不在,转身碰到一人,鼻尖与他胸膛相撞,酸溜溜的。
“还好吗?”李天唯问,话语里有着一些容易忽略过去的关切。
“我爸呢?”
“跟我来。”李天唯带着她上车,一路上离离在焦急略过了李天唯神色的复杂。
车子在一处寺庙前停下,离离急匆匆的下了车,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停,但是她相信李天唯一定是有道理的。
看着头上悬挂的匾额,那三个字一个都不认识,李天唯下了车走到她的身边,说,“拈花寺。”
“寺庙?”离离不解,“为什么来这里?”
“夫人在这里火化。”李天唯轻声说。
离离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觉得天空顿时缺了一块,就正对着她的头顶,紧接着心的当中也空了一块。
她忍不住鼻头发酸,深呼吸使劲的忍住泪水,脚步加快朝里走去。
塔院在后山,离离一路上已经忍不住流泪,郁郁葱葱的树木间,汉白玉栏杆指引着前路。耳边渐渐传来念经与撞钟声,纸钱撒了一地。她踩过纸钱,奔跑起来。
白幡出现,丧棒斜插。青烟缭绕天际,呛人的烟味灌满鼻腔,离离浑身发冷,汗毛倒竖。
“爸。”她终于站到了徐以秾的面前,看到徐以秾的手上正捧着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是这么小,而且也没有写画任何,连照片都没有,离离就是知道妈妈在里面。
徐以秾拿出那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娃玩偶,那是那一晚柯小禾要求他赢回来的奖品,他本想让旺火带走,可是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离离拿过攥在身前,这个小女娃的身上带着妈妈最后的气息。
“不埋葬吗?”离离抬起泪眼,问。
徐以秾摇摇头,“我会带她走。”
“走?走去哪里?”离离追上徐以秾的步伐。
“我去哪里她便去哪里。”
“爸……”离离手中拿着小女娃站在原地,天边飞过一排灰色的鸽子,远处传来沉沉的哨音。
忽然,拈花寺里的钟声响起,披着袈裟的主持与身后的和尚鱼贯从身边走过,悠悠经声,
南无阿弥多婆夜
阿弥唎都婆毗
………………
娑婆诃
六字洪名,穿越时空
一念花开,万劫尘消
放下执着,解脱烦恼
愿生彼国,永离轮回
一道身影为她挡住飘来的青烟。抬头,是李天唯深邃的双眸,在阴影下泛着复杂的光芒。
"我没有妈妈了。"离离哽咽。
李天唯什么都没说,将她揽进怀中,深深叹息,仿佛想带着她将所有的悲伤都吐出来。
温暖坚实的拥抱中,离离用力的抱着那个小女娃,她看着淡然飘远的青烟。
所有的欢喜与悲伤,终将如这缭绕的青烟,消散于天地之间。
礼月缓步走向石床,拿起招魂幡。
长长白色棍棒,微风拂过,纸花飘动在他眼前,如一层薄纱,遮挡了他那双如月光般淡白的眸子。
他紧握引魂幡,绕着石床走了一圈,下一刻,礼月将招魂幡插入土中,手指捏出一个剑诀,薄唇微动,念出一段晦涩难懂咒语,白色纸张无端燃起赤红的火焰。
它们沿着精细的花纹游走,在空中勾勒出美丽的团,火舌舔着每一片花瓣,每一道纹路。
礼月静静站在一旁,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火光,沉静如水,他注视着招魂幡看着它渐渐消逝,化为灰烬,最后那一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释放到了空气中。
最后一缕青烟升起,礼月缓缓转身,他的身影被四周升腾的青烟笼罩,将他的轮廓模糊,似乎要消失在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