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活是由一系列的人事物间的意外和误会组成,鹿念真心觉得自己今天也有好好生活。
——老蒋把女主角的台本发给了她、她误把桃花眼男人当成了男主角、以及她顺手就拿了那一叠的杜蕾斯中最小号的一盒。
一系列的意外多米诺牌似的全部倒下,最后造就了一个十分钟后把鹿家上下十八代的脸都丢尽的鹿念。
片场内熙熙攘攘,工作人员在调整最后的布景和机位,外头还是阳光明媚,一派美好和谐的景象。
鹿念盯着自己的鞋边的地面——那地面旁边有不大不小的一条细缝,鬼知道她此刻有多想沿着这条缝就钻进地里,或者把周围的人都塞进缝里。
“——介绍一下,”她身边的蒋江咳了声,恨铁不成钢地在鹿念的脑袋瓜子后一拍,“这小姑娘,我侄女,鹿念。”
那个被她甩了巴掌又扔了杜蕾斯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对面——她视线所及只有对方牛仔裤下的那双球鞋,那双球鞋她曾经在杨子鹤的购物车里看到过,对方纠结了一周该不该以分十二期付款的方式盘下那双鞋。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鹿念,此刻。
真的很丢脸。
在感受到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后,她真心实意觉得自己丢不起鹿家祖宗的脸,并且付之行动,在蒋江介绍完之后立刻接了一句——
“我不是...鹿念。”她嘴快过脑地立刻接上,“我姓蒋,嗯,蒋念。”
旁边的蒋江一愣,随后沉重地叹了口气。
然后她就清晰地听到面前的男人轻笑了声。
那笑声简直把三分凉薄七分漫不经心刻画的入木三分,是把鹿念为数不多的脸皮和自尊击碎成玻璃渣的最后一拳,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已经被小姑娘诠释的完完全全,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眼前的男人,在对方散漫的笑中张了张嘴,又闭上,又张了张嘴,最后只挫败地憋出了句——
“好吧,”她说,“我是。”
男人的笑此刻简直有些不近人情。
他笑起来称得上风骚,眉眼舒展成让人舒服的弧度,眼尾上挑,漆黑的眸子泛着点碎光,肤色白,衬着唇也染了色。
出逃十几年的羞耻感莫名爬上了鹿念的心头,她此刻真的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又顷刻间转换成心酸,脑袋又极其自然地勾连起一整天的委屈,眼眶没忍住红了圈。
她本来就一副娃娃脸的长相,此刻又穿了身小学生的服装,再配上那条红领巾,两个大男人往她身边一站,还真有点以大欺小的味道。
“行了啊傅亦安,”蒋江到底还是偏向侄女,捶了男人一下,“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别笑了啊。”
傅亦安视线在她面上停留片刻,还真就配合地稍稍收起了笑,微弯了下身,向她伸出手。
男人手上的烟已经在之前就熄灭了,此刻还存着淡淡的烟草味,混着像是雨后青草般清新的气味,向鹿念轻拂过来。
让人感觉干净,却又带了点缱绻和勾人。
傅亦安在她面前弯了弯眼,嗓音放柔和了些,自我介绍道。
“鹿念你好,我叫傅亦安。”男人语气平和地说,“是你的...”
鹿念眼眶还发酸,抬了抬眼睫,礼貌性地要伸手去和他握,就听到男人接着说。
“——爸爸。”
“......”
-
拍摄在十分钟后才继续。
鹿念也终于明白了片场之前都在等谁——该演她手上台本的女艺人刚刚才结束完一场直播,而鹿念本人只用扮演她的女儿,在整个广告片里喊男艺人一声爸爸就行。
女艺人身材极好,一身旗袍风的服装勾勒的曲线紧俏,长发烫成大波浪,五官有种东方美人独有的韵味。腿尤其长,和男艺人站在一起时甚至身高还要高出几分,工作人员不得不又给男艺人加上了增高垫。
男艺人相貌也算不上普通——只是的确和现场的另一个男人比起来,更像是普通网红,而不是什么混在演艺圈里的人。
后面的拍摄还算得上顺利,最后又录制了两场备用镜头,天刚刚蒙黑时结束了拍摄。把服装换回自己的衣服后,鹿念才发现自己的口袋里还揣着那盒特小号的杜x斯。
脑子简直不要太自觉地又浮现起傅亦安在那会说的话,男人戏谑的嗓音和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呸呸呸,鹿念耳朵有点红,王八羔子狗男人,开黄腔也不看对象,男人脑子塞得都是什么玩意儿。
她两指头捏着那盒东西,带着自己的服装和红领巾出来,想要一并还给工作人员。然工作人员告诉她当初把产品摆在台面的是产品公司的员工,对方早早就离场了,这一盒广告公司的员工收了可能就是私吞产品,只能让她先拿着。
然后工作人员就收回了鹿念的红领巾和服装,客客气气地把那盒东西又放回了她的手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后离开。
那盒玩意上的特小号三个字像是长了爪耀武扬威地不断戳鹿念记忆里的痛楚,她在原地又踟躇了几秒,还是决定把这烫手山芋送给老蒋。
片场最后没拆的还有休息区——老蒋从拍摄结束后就一副撑不住的样子说要去睡会儿,走的就是休息区的方向。鹿念于是就往休息区那侧走,前脚刚要踏进门口,就听到女人极轻的声音传了出来。
“...今晚....不去你那里了。”
鹿念的前脚还悬在半空中,跟摁了暂停键似的就这么僵停了半秒。
这片休息区其实只是简单的挡风板加两片遮光棚搭建起来的区域,里面有盏光线微弱的台灯,隐约勾勒出两个人影。
刚刚那女声,听起来有那么点刚刚片场上扮演自己妈的女艺人。
“....我有事...下周...”
鹿念讪讪收回自己的前脚,正打算转身离开,就听到挡风板内,另一个声音极其清晰地传来。
“咱们上次见面,”他像只是在陈述,语调没太多起伏,“不也是一周前?”
如果说前面放的极轻的女声,鹿念还有那么些不确定是不是那女艺人,那么现在这个声音,因为让她印象尤为深刻,她几乎在听到前半句时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傅亦安。
鹿念又默默收回了已经准备离开的前脚。
里面安静了几秒,片刻后女声也不再压低了,带着一点娇嗔的音调又传出来。
“那今天还是我们一周纪念日呢,你要不要自己庆祝一下?”
...是一周年纪念日吧,鹿念挠了挠头,什么人无聊到关系确定一周还要纪念一下?
“行,”傅亦安还真就应了声,只是依旧没什么情绪,语调却又是让人生不起气来的温和,“你辛苦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
里面有安静了几秒,随后女人似乎是应了下,挡风屏后一个身影起立。
鹿念还沉浸在从刚刚的信息里脑补一场边缘恋歌绝世虐恋之女艺人和她包养的傅总监的言情大戏,才察觉到那个身影似乎是向自己走的更近了,反应过来对方要从自己这边的门出时,几乎已经来不及走。
“你先从后门走吧,”挡风屏前,男人的身影离她只有不到两步,语气却依旧懒散,“我在这再休息会儿。”
女艺人也并没有太多犹豫,应了声后,踩着高跟从休息区的后门出去。
挡风屏间只剩下她和傅亦安二人。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她鹿念是这么不识相的人?
鹿念几乎是立刻把握住了这点逃生机会,脚底抹油地就一个芭蕾似的转身,前脚迈出历史性的一步就要从这个是非之地逃出——
后衣领就被人猛地一提住。
晚风和煦,繁星藏在城市的雾霾里,今晚的月亮特别不好看,只有细且弯的一小圈暖黄。
提溜住她后衣领的男人指尖还有些凉意,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她的后脖颈处,泛起一阵阵鸡皮。
鹿念极其不合时宜地想起对方刻意弯起的裤腿,不合时宜地想劝对方大冬天的就别露脚踝怪冷的,并不合时宜地就付之了行动——
“...朋友,”鹿念听到自己说,“大冬天的,裤腿要不放一放?你这手都跟冰棍儿似的了。”
“.....”她明显感觉到身后男人的动作稍稍僵硬了下,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松开了提她后衣领的手。
而鹿念此刻已经不是自己想钻地洞那么简单——她寻思着除了让眼前这个男人失忆,没别的办法能抹去她这一整天的憨批记忆。
傅亦安沉默了几秒,她也跟着沉默,在最后鹿念憋不住地绝望想到干脆给他磕个头谢罪得了,正要转身时,对方又似笑非笑开了口。
“都听到了?”
“...没呢,”鹿念眨眨眼,识相的老实回他,“就听到什么今晚去你那,一周纪念日,没了。”
男人又沉默了几秒,忽地低笑了几声,像是饶有兴致似的。
“小孩,你还挺会挑话来听,”他语气散漫,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如果想闹事,就这两句还不够?”
“啊这?”鹿念只觉得这事儿误会大了,没忍住转过了身,语气严肃了起来,“这你就误会了,我就单纯的八卦,没别的意思。”
小姑娘莫名地开始较真,一双亮晶晶的眸就转向他,边说还边开始翻自己的口袋。
“...你看我身上带什么录音设备了?”鹿念还怕他不信,又掏出了自己口袋里所有的东西,“我这就一扎头发的橡皮筋,你喜欢就送你;还有一包纸巾,手机也给你随便查,还有这——”
小姑娘一件一件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对方手上,又把手机解锁了递给对方,最后翻出了一盒杜x斯。
上面的特小号依旧静静地又显眼地落在盒子的右下角,面对这两个熟悉的人。
“...还有这,”鹿念掏的动作顿了下,还是很诚恳地拿了出来也放在他手心。
“这也给你,”小姑娘边说表情还特认真,带点语重心长地意味,“那什么,你听起来就挺用的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