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昏迷的那些天,我一直在做梦,很长很真实的梦……我是真的以为你回来了,在等我醒来,也包括醒来后那些事,甚至就连我是怎么指使你的,都完全一样。”
“但是当我真的醒来,我旁边只有龚行。”
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给身边的人解释,黎明疑惑茫然地说起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的这些事情。
“我一直以为那就是单纯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昏迷中嘛,梦见什么都算正常。”
“可是,我的‘梦’,为什么会和你记忆中的‘现实’一模一样……?”
她不明白。
但很显然,此时连记忆都不全的穆塔只会比她更迷茫。
“………………”
黎明也明白这一点,并没期待着他能明白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自顾自沉吟了一会儿,又突然迟疑地问:“……你懂那些关于‘平行世界’之类的理论吗?”
——她之前倒是听说过,组织里那些科学家们,研究什么奇怪课题的都有,其中有些人好像就在研究如何把玄学和科学相结合、影响时间和空间。其中涉及到的名词就包括多元空间、平行世界等等。
好像是有说法讲,人在濒死昏迷时会处于一个时空上相对模糊的状态,所谓的“梦”或者“濒死体验”其实就跟这相关……
然而黎明毕竟是个作战人员,并不是研究这些的科学家,她对这些理论研究全都仅仅停留在“随便了解一下长长见识”的阶段。
平行世界到底存不存在、受“无限世界”这种异空间类的超自然现象影响后不同平行世界的人有没有可能发生交汇,这些她完全不懂。
如果,她和眼前的穆塔真的是来自两个不同平行世界的“黎明”和“穆塔”……那他那个世界里的“黎明”是已经死了?
那属于她这个世界的、真正的“她的小竹子”呢?现在又在哪?!
这样的话……现在无限世界里同时有两个穆塔?!
甚至是,至少两个穆塔???
她没法确定任何事,只是越往下想就越觉得乱,只觉得头疼。
穆塔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神情既无辜又迷茫,显然什么也不知道、对平行世界理论什么的也完全不懂。
“……算了,咱俩都不是研究这些的人,在这里硬琢磨也没用。”
再怎么琢磨也注定是徒劳,最终她抓一把头发,果断选择放弃。
“还是先脚踏实地干咱俩能干的事吧,也许你的记忆再多恢复点,一切就都能解释了。”
“就算不能,凌翎博士和‘灵摆’都在咱们要去的地方。——听说凌翎博士进来之前就是专门研究那些时间空间什么什么的,这些事,她应该很懂。要是到时候你记忆还是没恢复全,‘灵摆’的能力大概也能帮你把残缺的补上。”
——那位“灵摆”小姐和穆塔一样,都属于与“零”合作的奇人异士,是个会那种西洋风格催眠魔法的混血儿小姑娘。因为外国名字太长又绕嘴,她使用能力时又总是用一个水晶摆在人眼前晃,就被大家取了“灵摆”这么个代称。
黎明和她并不认识,只是听说过,她那所谓“催眠术”实际差不多可以算读心术了,不但能让人失去记忆和恢复记忆,还能通过精神暗示控制人的情绪,让平静的人崩溃、让紧张的人平静。
因为这种精神系的能力杀伤力偏低,实在不适合直接上战场跟那些恶妖邪修们打架斗殴,这位姑娘一直在给后方部门提供帮助——比如给研究所那些整天精神紧绷、从事高强度脑力劳动的科学家们做灵魂按摩,愈疗放松。
据说是因为与那位凌翎博士私交甚好,当年凌博士带着研究团队进入无限世界时,她自己主动申请的,作为“医疗支持人员”也跟着进来了这里。
虽然无限世界对“能力者”们的压制很大,她的那种催眠魔法估计也会受不小影响,但总归多少应该有用……
“嗯。”
穆塔根本不知道灵摆是谁,但并不打算开口问。
他一向习惯相信姐姐的判断。姐姐说他们现在应该继续往下走,说到了那里应该就有人能帮上忙、能把一切弄清楚,那就是能。
于是他只是乖顺地点点头,然后关注点就歪到了眼下两人记忆对不上这一奇怪现象之外的其他地方——
“对不起……”他突然双手抓住黎明一只手,漂亮的长睫毛垂下来,轻声道歉,一脸做错事后乖乖求原谅的模样。
对不起来得过分突然,黎明顿时懵了:“……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个时候,没有在你身边……对不起。”他紧紧拽着她的手,乖巧小心又带点试探意味地眼巴巴看着她的眼睛。
就好像在紧张,害怕她经历过她自己记忆中那“她受了重伤可他居然不管不问全程失踪”的“事实”,会觉得难过生气,会有心结,对他失望。
哪怕明明在他自己的记忆里,他那时候一直不眠不休地守在她身旁。
“……嗐。”
她不禁无奈失笑,理解过来他为什么突然道歉,又有点心疼。
——过往的经历几乎永久性地毁掉了他与这个世界联结和他的社交能力,他早就没有真正的家人,也几乎无法再交到朋友,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心大的、主动的、有耐心理解他那些支离破碎的笨拙表达、同时又不惧怕他的,非亲非故的“姐姐”。
就因为这个“唯一仅剩”,一个极其强大又极其美丽的人,明明可以光彩夺目高高在上,却总是表现得小心翼翼,活得像一只久久流浪过后好不容易找到个窝的小动物一样。
有一点感觉不对劲的风吹草动就立刻应激,不论怎样先道歉再说,谨小慎微地一再试探确认,生怕一不小心仅有的小窝就也不要他了,狠心地把门对他关上……
“谁说你那时候没在我身旁?——现在咱俩的记忆对不上,还不知道是哪里出的问题呢。要是真的有什么平行世界,你不是做得挺好的了吗,道什么歉呢?”
“再说了,就算你现在记忆不全,不能作数,我的记忆才是真实情况,那你不也是被无限世界拉进来困在里面了,所以无能为力嘛?又不是明明能来看我但偏不来。”
黎明于是抬手捧住他的脸,半开玩笑半宽慰地一阵揉:“在你心目中,你姐我心眼就这么小、这么不讲道理?——你看不起谁呢,嗯?”
她一边揉着逗着,一边捧着他的脸把高半头的他拽过来。他便慢慢也放松下来,顺着她的牵引乖乖低身凑过去,轻轻环住她的腰身,把脸埋到她肩膀上,又情不自禁地蹭蹭。
就在这时,二人周遭那个全息投影状的情境再次悄然发生了变化。
又一小段新的记忆被恢复出来,是两人目测都十四五岁的时候,地点则是“零”组织室内训练楼里的一间靶场。
青春期的少年身高还没比少女高出多少,正笨拙地举着一支手枪,穿着运动背心和迷彩裤的女孩从背后虚搂着他,兴致勃勃地教他怎样举枪、怎样上膛、怎样瞄准……
“啊,这段我也记得,一样一样~”看见这一幕,黎明不由笑起来,弯起一双明亮的眼睛。
两人记忆一致,而且是小时候的愉快相处,穆塔也松下心来,有点愉悦地暗戳戳换个姿势,改成自己从背后环着黎明的腰身,给她找了个最佳观影角度,欣赏这昔日温馨日常。
“砰、砰、砰、砰、砰!”
画面里,本就没打过枪、被姐姐这样从后面抱着还不可避免地有点羞赧与心猿意马的小法师连开了五枪,但靶子上只出现三个弹孔。
“没事,再来再来~”女孩手把手教他换弹夹,又把枪从他手中拿过去,示范了三枪,枪枪正中靶心,“你看,要像这样。”
“…………”
枪被重新塞回手里,小法师容色殊艳的脸蛋上却浮现出薄薄一层不易察觉的为难,似是自知实在不擅长这个,但又不愿意在姐姐面前丢脸,怕姐姐嫌他笨,觉得无聊,就不愿意再教他了。
于是,再开枪的同时,他偷偷用了一个风咒,悄咪咪地用风把子弹推到靶子正中。
然而他以前从来没用法术干过这种事,没有经验又法力太强,于是……下手有点重。
“砰!!!”
一股飓风推着子弹确实精准地穿过了靶子中央,但同时那股巨力也把整个靶子全打碎了。靶子的碎片崩飞起来,夸嚓一下砸碎了旁边自动显示打靶成绩的智能显示屏……
场景一变,下一幕就变成了黄昏时分,家里卧室,她一脸晦气丧丧地进门,往床上一躺,他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一脸自知是罪魁祸首、认打认罚的模样。
看见这一幕,投影之外已经二十五岁的黎明不禁又乐了起来。
她记得这是怎么回事:当年就因为这臭小子把靶场的显示屏打坏了,负责设备维修的叔叔们知道他的特殊情况,不敢直接把他本人拎去听训,怕他一激动,噬神蝶跟着激动,于是就把她薅去了,听了一个多小时唠叨,还写了一份检查和保证。
——没办法,谁让她爸妈这对名义上的养父母整天都在忙工作,她算是这家伙事实上的“监护人”呢?
“哎,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点补偿?”幻境里,十四五岁的她不客气地用脚蹬蹬他,然后伸手,掌心向上,大言不惭毫不矜持地直接要求。
这明显不是朝夕相处的那些年里她第一次用这个动作要求“补偿”了,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姿容绝美却极其容易害羞的少年却毫无疑问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脸地腾一下红了。
略微纠结了一下下,自认理亏的他还是乖乖俯身低头,主动把红得快要冒热气的脸凑了过去,一脸予取予求任人蹂躏地将下巴放在了她掌心上。
她则顺势一把把他拽倒,手臂一圈摁在怀里,真就一点不客气地捧着他羞红得热乎乎的脸蛋一阵乱揉,一边拨弄着他的柔顺的长发把玩,一边指尖在他脸上鼻子上捏捏戳戳,把他当一个活的大洋娃娃摆弄。
光摆弄还不满足,逗弄了他一会儿,她还又突发奇想:“哎对了,不是说你们少数民族都能歌善舞吗?我好像都没听过你唱歌哎——来来来,作为补偿,唱个山歌小调什么的我听听?”
于是他本就红扑扑的脸红得更透了,短暂为难了一下,最终,在多年不曾唱歌的难为情和满足姐姐所有有理无理的要求、姐姐高兴就好的习惯中,还是后者占了上风。
在她的怀抱里蠕动着往上拱了拱,他将口鼻凑到她耳畔,略显生疏地、小小声地认真唱起夜离族悠远神秘的歌。那歌声温柔中带着点悲伤,很纯粹,很寂寞,但也很空灵……
她记得,从那之后,只要是她累的时候、烦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会唱歌给她听。
主动给她唱,但每次都还是像这样凑在她耳畔,用很轻的声音唱,只唱给她一个人听。
…………
全息影像到这里渐渐减淡消失了,再也没有新的场景出现,似乎是那瓶药的效力到这里彻底结束了,恢复出来的几块记忆碎片就是这样。
“说来,真是好久都没再听你唱歌了……”
“你带枪了吗?”
意识到药效彻底结束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关注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内容。
黎明只是随口感叹一句而已,听见他这样问,自然便停住感慨,摇头回答:“试图带来着,但进来时被无限世界没收了。其他随身物品都在,唯独武器装备,全没。”
紧接着,他就又握了一下她的手,一条魂币转账的系统提示音瞬间出现在她脑海中,而且魂币的数额还有零有整。
——他把手里所有的钱全转给她了,一点也没给自己剩。
转完钱他也没说话,而是径自拉过她的手,在她手腕上的手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调出系统里用魂币兑换枪械类武器道具的页面,示意她给自己选一把枪。
莫名地,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黎明就是能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这样、是怎么个心路历程。
她自小接受训练,善于用枪。刚恢复出来的那段记忆里,她会受伤也是因为配枪出了问题。所以在面对危险的情境下,手边有把合用的枪对她来说很重要。
五天的休整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们很快会进入下一个副本。哪怕是用了组队道具一起进入,也没人能保证他们能从进副本的第一刻起就一直在一起。
她还是可能要独自面对一些危险,所以他觉得,她必须要有一把枪。
“……那就买吧,行。”
黎明笑笑,没有拒绝,真的开始认真查看那些道具的详情和价格,细细挑选。
一方面是让她的小竹子安心一点,另一方面,以前是因为要花大价钱发信找人,一直太穷,她自己也觉得,在钱凑手的情况下,自己确实需要一把防身的枪。
然后她就发现,尴尬了——预留出100魂币兑换组队道具,剩下的钱根本买不起一把既能对副本里那些没有实体的灵体鬼物造成伤害,同时又不限制使用次数的枪。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她只能选择要么是无限子弹但只能对丧尸怪物这种物理系敌人产生效果,要么是能杀伤鬼魂,但只有三发子弹,且没有额外弹夹可用……
就在黎明纠结的时候,一只修长的大手伸过来,替她按了确定。
一把漂亮的银色小枪立刻凭空出现在她手心里——穆塔选的是那把不能杀伤鬼魂但有无限子弹的枪。
“嗯,也对。横竖咱俩以后也都是组队进副本,没实体的那种怪反正也还有你……”
黎明点点头,表示赞同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只刚替她点完确认键的大手径自又握在了那把枪上。
精纯法力顷刻流转,肉眼可见地,有神秘的符文自他握住的地方开始,如有生命般攀爬缠绕着,顷刻覆满整个枪身枪管,发着浅金色的幽光。
——他强行把这枪给加了附魔,硬是让它既无限子弹,又能对无形之物造成杀伤。
唯一的代价就是他又用法术了,得继续受无限世界规则的惩罚。不过很显然,他自己并不在乎。
他只是微不可查地轻抿了一下嘴唇,连皱眉的动作都自行制止了,然后用那种特别像是狗狗给主人叼完拖鞋之后蹲在那摇尾巴求夸夸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她。
黎明直接给气乐了,毫不客气地抬手照他脑袋侧面轻轻“打”了一巴掌。
“你是给自己找罪受有瘾是吧?没苦硬吃,恋痛?!”
“你过来,从现在开始,给你立个规矩。”她捏住这过于习惯疼痛、也过于对身体不知珍惜的人的下巴,把他揪过来,四目相对,认认真真又不容反驳地看着他。
“记好了,以后不管是副本里还是副本外,能用脑子解决的,就尽量不打架,能用打架解决的,就尽量不动法术。——明白了吗?”
“还有,副本里面情况复杂,你自己把握,但以后只要是在安全区里,没有生命危险,用法术之前必须先跟我商量,不许擅自乱用。能做到吗?”
“…………”
穆塔是普通话不好,不擅长与人交流,但是不傻。
尽管是被她那样掐着下巴,说的话也全是命令的口吻,显得很是强势,凶巴巴的,但他感觉得出来,姐姐不是真的在生气凶他,而是在心疼他。
所以他并不觉得紧张不安,相反有点说不清的欣喜,同时心跳也莫名地快了起来,也莫名其妙地一点点热了脸颊。
“……好。”
他于是乖顺地垂下眼帘轻声答应,微微低头,习惯性地将浮起一层薄红的脸埋进她的掌心里去。
“你最好是真的能。”她也很习惯地轻车熟路捧住他埋到掌心里来的脸,笑着捏住他腮边的一块肉,逗小动物似的轻轻扯了两下,吓唬他,“要是答应了再犯,那就该挨打。”
“别以为长得好看我就舍不得。下次我可真的使劲,真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