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深夜的探索时间到来,但门外有女仆守着,直接出去显然不可行。于是黎明推开窗边的小门去了露台,向下张望。
短短十几分钟前还一切正常的花园在午夜的钟声敲响过后完全变了样子。无数道光屏竖立起来,和庄园门口把扮演满家小姐的姑娘切成两半的那道一模一样,将花园切割成一座巨大的迷宫。
迷宫的甬道里,许多穿着园丁服饰的人来来回回地走动巡视着。他们的动作和女仆们一样僵硬,但作为男性,每一个看上去都比女仆们强壮很多。
他们手里还拎着巨大的花剪,寒光闪烁的刃口足有半米长,似乎轻易就能剪断人类的肢体或者脖子。
——园丁们的房间是在一楼,管家介绍这栋主楼时说起过。
他们出来巡逻,那么此时的一楼应该是相对安全的,只是不知仆人们的区域有没有重要线索。
心下想着,黎明脱了不适宜运动的礼服鞋,多给自己套了几层袜子,将过长的裙摆捞起来在腰侧利落地打了个结,纵身翻出了露台。
她之前就趁从花园走到楼里来的一路暗中观察过,这座宫殿般的主楼外墙并不平整,除了排水槽之外,上面还有不少装饰性的雕花。
而且,除了那被封了窗户、曾经属于老家主的神秘四楼,包括一二层的下人房间在内,这座楼的每个房间都有露台。这无疑让通过攀爬外墙去到不同房间变得越发方便可行。
以她的身手,基本徒手就能沿着外墙攀爬。就算是身体素质稍差一些的,只要随便找件结实点的衣服裁成布条系在露台栏杆上,借助绳索也不难上下。
而且,正因为此时花园里突然出现的光屏,只有房内烛火的建筑被衬托得更暗了,即便有身影贴着外墙移动,很难被花园里巡逻的“人”发现。
毫无意外地,没费多大力气,她就顺利下到了二楼。
她扒在墙壁上又横向跨越了几个露台,去寻找到底哪个才是楚逐月的房间。
在这个过程中,她看到管家带着四个女仆,拖着装了黄书韵的麻袋,穿过花园往东侧副楼那边去了。
想了想,她到底没有鲁莽去追,还是照原计划,先去和楚逐月汇合取得信任,进行一下信息交换。
然而,当她终于在二楼西翼走廊最靠中间主楼梯的那间找到楚逐月时,却发现露台通向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而且明显是被外力踹开的,
——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叶咏絮应该是在午夜钟声敲过后立刻就翻出来了,完全没去关心黄书韵那边会发生什么。此时她正用双膝死死压着楚逐月的两边胳膊,骑在他身上禁锢住他,披头散发,手里拿着原本绑着头发的丝绸发带,绕在楚逐月的脖子上死命勒着。
屋里的打斗痕迹极少,这明显是场极其成功的偷袭。更何况,楚逐月的特殊身体情况也决定了,他在近身肉搏中绝对是劣势的。
如果是个普通人,他大概已经死定了。
然而他不是……
叶咏絮现在还没被雷劈成一具焦尸,他也还在努力地试着从物理层面上挣脱,大抵仅仅是因为在无限世界用法术会遭到疼痛惩罚,他并不想轻易用来对付一个普通偷袭者。
然而动手杀人的极度刺激之下,叶咏絮显然没注意到,这个挣扎中的“猎物”,表情实在平静得太反常了。
下一秒,黎明飞身扑上去,一把掐住叶咏絮的后颈,将她从楚逐月身上硬撕了下来,一个过肩摔抡出去。
叶咏絮并不高壮的身体打着滚从床边一路撞到门口,像个保龄球似的撞歪了一众桌椅。
顶着剧痛和眼前乱蹦的金星,她还是立刻翻身起来,又跟黎明过了好几招。但最终不出意外地被逼到一个死角,勉强架着手臂挡着头脸,不再出击了。
她的身手远比石星余要好,虽然力量上稍有逊色,但技巧和战斗意识都很不错,出手干脆又狠辣,有些底子。只是那些技巧都不大成体系,还频频出些掏裆抠眼珠的下流“脏招”。
黎明觉得,她这战斗力似乎像是从街头抢劫、斗殴抢地盘之类的场合练出来的。
这样身手的人,出身大抵是不会好。很多是无家可归沦落街头的孤儿,甚至是五毒俱全的烂人父母不负责任□□产生的受害者。不得不小小年纪就混迹在社会最肮脏黑暗的那一面,讨个生活。
——当然,也不排除有自甘堕落的。
“为什么要对楚逐月下手?你的支线不是已经完成了?”
黎明到底没多问她被卷进无限世界之前的人生,即便问,她大抵不会说实话的。
“当然是为了绝后患。——你和石星余打架我听见了,你要杀的是她,石星余要杀的就是你。黄书韵想杀石星余。你自爆支线时,梅傲霜下意识地看了黄书韵一眼。想杀我的,自然就只能是她了。”
“只有她死了,我才是安全的。”
说这话时,叶咏絮脸上的神情理所应当得令人毛骨悚然。
“倒是你啊,话说得冠冕堂皇的。放弃支线,我都差点信了。”
看着眼前将楚逐月身影挡在背后的人,她明显误会了黎明出现在这、并且阻止她杀人的动机,冷笑道:“行吧,那我就成人之美,让你拿你的500魂币。——反正你来杀还是我来杀,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黎明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对视了数秒,她自己很快也意识到了不对,露出惊讶怀疑又不可置信的神色,挑眉讽刺:“不是吧?——别告诉我你不打算动手,真是来救她的。”
“这里可是副本世界,你以为你是谁?圣母玛利亚吗?就她这个又眼瞎又羸弱的样子,早晚是要死的。他要是被副本里的什么东西杀了,你的500魂币可就白白飞了。”
“别人能不能在副本里活下来是他自己的事,你没权利做这种判断,也没有谁是必定会死的。这不是你消除自己负罪感的借口。”黎明直直地逼视着她的眼睛,慢慢勾起一抹带点讽刺的浅笑。
“而且,不管你信不信,刚刚我救的人是你。”
“奉劝你别再对他动手。再有下次,我不会再管,甚至会帮他杀了你。”
“——现在你可以滚了。”
叶咏絮用一种怪异又费解的眼神深深看了眼面前这个自己打不过的女人,再不甚甘心地瞥一眼他身后的“残疾人”,终究什么都没问。
势不如人就认命,她果断抹一把出血的嘴角,迅速从黎明身侧掠过,翻出窗外离开了。
听着外面攀援的摩擦声远去,黎明过去把窗户被撞开时弯掉的插销砸直,重新关好,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到容色殊艳的红眸美人面前。
他从始至终没有挪动,像个洋娃娃一样静静坐在原地,手里拿着叶咏絮留在他脖子上的发带把玩,长发有三分凌乱,苍白的脖颈上一道深红色的勒痕。
“还好吗?”黎明轻声问。
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帮他理顺右耳畔几缕凌乱的发丝,又轻轻去触他颈侧的勒痕。
——这么会儿功夫,那伤痕非但没有淡去,反而逐渐转向淤紫,可见勒得是不轻。
“……没、没事。”
被触碰到之前的一瞬,坐在床上的人不由自主地抬手啪一下挥开了她的手,起身一连退了几步,呼吸也瞬间急促起来,不舒服似地用手掐住额头。
“你别误会,我不会伤害你的。”想到自己身上带着条要杀死他的支线任务,黎明连忙安抚,解释道:“我们见过的。我是殷凌霄,你是不是楚逐月?”
——这话一说出来,黎明顿时想给自己这突然间歇性不听话的舌头一个**兜。
她原本想说“我是幽水新娘副本里的袁馥,你是不是沈凌?”结果说到关键词时嘴突然就脱离大脑掌控不听使唤了,话也变成了这个侮辱智商的鬼样。
她真傻,真的。她以前单知道在副本里说出现实中的名字和现实世界的情况会被系统强行屏蔽,却不知道原来在新副本里提旧副本的事也会惨遭马赛克……
看着“楚逐月”疑惑地抬起头来,面露茫然,甚至还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的无辜神情,黎明深吸了一口气。
“呃……你记不记得……黑色、水、村庄、仪式?”
为了避免被屏蔽,她只得挑拣着即便在当前这个副本里也应当存在的东西,一个个单词地蹦着暗示着幽水新娘那个副本。
“我、酒、家、女孩,懂?”
“你,城市、工作、丈夫,对吗?”
“…………”
被这被逼无奈之下产生的奇妙沟通方式小小震撼了一下,“楚逐月”终于略显一言难尽地微微点了点头:“……懂。”
“呼……懂了就好。”黎明大松了一口气,“所以,鉴于之前相处愉快,以及你懂的原因,我会无条件地信任你,希望你也能信任我。行吗?”
“诚然这是个逃生类的副本,支线任务做不做也不取决于事情真相,完全看旅行者怎么选择,但我总觉得副本设定这么大个背景肯定不可能完全没用。”她认真解释。
“或许,这些看似没用的真相实际藏着什么重要的主线线索。”
漂亮的白发“少女”被说服了,微微点一下头:“……嗯。”
“行,我先说下我这边的情况吧。——首先,我不是殷凌霄,我是殷凌空。替妹涉险来的。”
她无比坦诚地直接掀了自己的身份,接着便把自己目前所知的消息挑挑拣拣,言简意赅地和盘托出。
最后,她问:“所以,可以解释一下吗?‘我爸’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为什么?”
“你又是怎么变成了这样?——我的记忆里,你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我。”
“楚逐月”默认了这个想法,说起自己所知的故事背景:“九年前从殷家回楚家的路上,路过外围安全墙附近的时候,正好赶上外面有丧尸潮袭击,墙塌了个口子,冲进来一些丧尸,我被咬了。”
他说着,提起繁复宽大的裙摆露出左边小腿,在膝窝后侧,有一片狰狞的利齿状疤痕。
“为了救我的命,父亲给我注射了研究所研发中的半成品疫苗。然后就成这样了。”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这些年我一直幽居养病,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更没去过殷家。我不想让你……你们姐妹俩,看见我这副样子。”
“直到刚才你提起为止,我都不知道你父亲早就去世了。”
“另外,我父亲在我出事半年多后突然失踪了。家里家外都在传他带着研究所倒向了郁家,被郁家委以重任。”
“当时郁家和殷家正在角力,他跟殷家交好,而且对郁家家主乱搞男女关系一向很不齿,他没理由倒向郁家……”
“而且按时间算,就是他失踪后不久,你父亲就被害了。”
“至于你说的由活人制成的衣架,我这里没有。”他指了指这间一览无余的屋子。
——若不是早前管家说了这就是那位没能争上三楼去的萱草夫人的卧室,这房间乍一看是真不像夫人住的。
不仅面积比三楼的房间小了近一半,装潢摆设也简单很多。唯一的相似之处,几乎就只有随处可见的萱草花纹,以及正对着床的萱草夫人肖像画了。
“不过……”说到这里,楚逐月摸索着拉过另外一把椅子,脱掉层层叠叠影响行动的大裙子,取下裙撑,只穿着贴身的衬裙踩到椅子上去,从柜子顶上够东西。
黎明连忙上前扶着他,怕他眼睛和腿都不方便,不小心摔了。
却不想,那个高度视平线正好在他腰间,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在了微妙的地方,并且发现,那衬裙之下,似乎隐约有一点女性不该有的突起……
“你这……”
低头注意到他在看什么地方,楚逐月非常淡定:“楚逐月本来就是男儿身,只不过心里认为自己是女的。”
——人设过于奇特,唯独这几句,他没有代入楚逐月称“我”,换回第三人称了。
“楚父楚母对楚逐月很好,为了让她过得顺心,一直任由她作女儿打扮,对外也称生的是女儿。”
黎明顿时无语了,在心底暗道了一声卧槽,不无感慨地叹服这个副本的政治正确程度——自我性别认知为男的女性有了,自我性别认知没问题的女女相恋有了,现在又出来个自我认知为女性的男的……
同时,她也明白过来,故事背景里楚母之所以没同意殷家的求娶楚逐月的提议,原来不是因为嫌弃殷凌空生理上是个女人,接受不了同性恋,反而是因为殷家坦白了殷凌空虽是女子却只喜欢女人——他们家“女儿”实际并不是个女人……
贵圈是真的好乱。
心底里正暗自感叹着,突然,黎明手心里就被怼进一个东西。
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破旧得不剩几根毛的鸡毛掸子。
——紧接着,又一个幻境便倏然在她眼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