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户人家家**有六口人,祖上三代都在环坳生活,一家子都是老好人,原本生活的好好的,偏生这一代的两个孩子不争气,看着有点问题,呆愣愣的什么都不懂,看医喝药求神拜佛都没用。”
“老爷子说两个孩子指望不上,其实大的也有十几岁了。环坳的人没有半山村这么友善,大多都是见风使舵的人,一见他们的后人不顶用就开始明里暗里排挤、使坏。老妇人受不了想搬走,老爷子在环坳生活几十年,又死守着落叶归根那一套,死都不走,非要说田地庄稼都在这里,去别的地方不知道怎么活。两个老人经常为这事儿吵。”
祝峥耸耸肩:“就是师尊看到的那样了。”
宋影山问:“他们想搬去哪里?”
祝峥道:“老爷子两人不是还有个女儿嘛,性子倒是强,不过嫁的远,他们估计就想搬到女儿那边去。近一点女儿也好有个照应,不至于再让人欺负。”
宋影山道:“其他人怎么为难他们?”
山高路远,大雪封路,举家搬迁更是不容易,若不是被逼无奈,不会在这个时候想着搬走。
祝峥道:“具体怎么为难我也不清楚,这些还是弟子无聊了偷偷扒在树上看来的呢。”
宋影山闻言侧首,祝峥立刻拐了话头:“不想他们了,师尊想吃什么吗?”
***
旗子同顺子架好柴火出灶房时,正迎上宋影山二人进村,顺子刚想喊一声公子,就被哥哥碰了一下肩膀打住话头,顺子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往日这二位出门回来祝公子必然是笑眯眯围着宋公子叽叽喳喳个没完,宋公子的耐性也好,就静静垂眸听着他说,偶尔点头应一下。祝公子粘人的程度让他们连靠近宋公子的机会都没有。
今日祝公子居然没有紧跟在宋公子身边,只隔着一步不紧不慢落在后头。宋公子看起来还正常,但祝公子看起来就十分不对劲了,他看着宋公子的背影居然没有笑?
这些孩子多少还是能看清楚的,祝公子对谁都是一副“哪来的滚哪去”的模样,唯独对宋公子,只要看到了脸上一定是带笑的。
这太明显了,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旗子和顺子没有傻到要去触祝峥的霉头,忙悄悄去嘱咐其他孩子别去打扰宋公子二人。
宋影山在茅舍前站定一瞬,又换方向朝村后走去。
祝峥一看不对劲,跟上问道:“师尊?”
宋影山道:“为师要去怀谷子村看一眼。”
宋影山自知道环坳的人的所作所为就沉静了许多,尽管他平时不多话,表情变化也不明显。但祝峥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现在心情沉重。
宋影山本意是只要解决了这些疾病,切断魔君对人间的影响就好。如果再延伸出许多别的事情,可能会拖延时间。他不能任由事情无限期发展下去。环坳现在还看不出来影响,但是怀谷子那边不能出现大的问题。
祝峥道:“师尊是担心事态会不受控制,对他们影响太大?”
宋影山沉默片刻:“应得的。”
祝峥应道:“弟子陪师尊去。”
宋影山的语气凉凉:“去树上看?”
“……”祝峥放软了语气,“弟子说笑呢,师尊怎么还当真了。”
***
阳光照在雪面,遍地金光闪烁。宋影山同祝峥站在怀谷子村前的山腰上,村中一切情形尽收眼底,一眼看去都比半山村要繁华许多。
两三排木屋依次而建,家家户户带着小院,养着家禽生畜,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
祝峥道:“看来他们过得还挺好的,师尊的担心完全没必要。”
宋影山道:“人性的恶不好揣测。”
祝峥挑着尾音疑惑地“嗯”了一声,凑到宋影山跟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怀谷子的药田距离村子有一段距离,在一个山谷中,此刻大雪覆盖,寸草不生,没有人守着药田,光影斑驳下,有几个身着白麻的人鬼鬼祟祟在药田探查。
是听闻了谣言来此的药农们。
祝峥看了片刻,问道:“若这些贪心的药农比环坳那些人还要恶,师尊还喜欢人间吗?”
风吹过带落树枝上的雪渣,一阵窸窸窣窣后,宋影山道:“不能只想要好。”
祝峥道:“便是恶,师尊也可以接受?”
宋影山:“又非是冲着为师来的。”
祝峥:“这里我施了障眼法,现在的药田在这些药农眼里就是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祝峥的意思很明显,不久之后就会有大批药农觊觎这块宝地,到时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或许还会比他们预计的更糟糕。
宋影山的嗓音略低:“嗯。”
许是察觉到他的兴致不高,祝峥问:“师尊可是后悔了?”
宋影山还未应,祝峥就道:“依弟子看,师尊做的没错,他们因为一句莫须有的话就对半山村极尽打压、不折手段,您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他们也体会体会胡话的厉害,至于后果如何,那都是因果报应。”
宋影山的眉头微动,继而舒展开来:“自有天意。”
祝峥偏头看他:“但师尊好像并不满意?”
宋影山转身离开:“没有。”
祝峥跟在他身侧毫不掩饰地叨咕:“师尊没有不满意,也没有高兴,弟子想想怎么哄师尊……”
宋影山不为所动。
祝峥抚着下巴自言自语:“师尊喜欢什么?好像没有什么很喜欢的……是啊!师尊喜欢什么?喜欢人间?可人间最近也没有让师尊开心的事情,师尊,你到底喜欢什么啊?弟子给师尊送礼,师尊可喜欢?”
宋影山眼前一晃,祝峥又倒着走在他身前,一脸认真。
宋影山淡道:“喜欢活着。礼也送过了,不必再送。”
祝峥却笑起来:“师尊活了千万年还不腻味,到底是什么让师尊这么执着?是人间疾苦需要拯救?”
宋影山道:“盼着为师活腻味了好给为师送终?”
他语气不变,但明显有些不悦,祝峥苦了脸:“弟子又说错了,弟子只是想知道师尊会喜欢什么,想叫师尊高兴。”
宋影山看他:“你倒是对为师的种种越发感兴趣。”
祝峥愣了一下:“身为弟子,不就该了解师尊的一切吗?”
宋影山想到祝峥时不时总要贴着他,祝峥的性格是幼年经历导致,想来也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在他面前粘人一些也能理解。
他拿祝峥当个孩子,但祝峥站他身前都比他还要高了。毕竟只是师徒不是亲父子,亲密程度可以高过他人,但是该保持的距离还是要保持。他既然准备要好好教导这个徒弟,那该引导的行为也需要尽早引导。
宋影山斟酌少顷,淡声道:“你该去了解自己的课业,而非为师。”
祝峥的目光顿时陷入空茫。
宋影山向前走去,祝峥顿住步伐,转身看过去。那抹身影越走越远,丝毫不在意他有没有跟上。
他问系统:“自古师徒不是这样的?”
系统半死不活:【哪样?】
“徒弟不该去了解师父的一切吗?”
系统:【君子隆师而亲友,想窥探师父的一切,你那叫逾礼。】
祝峥不语,抬脚跟上去。
半晌,祝峥说:“可我想了解他。我想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太远了,师徒不该这么远,该亲近些。”
系统不懂:【你已经是仙尊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祝峥紧紧盯着前方的背影:“不够。这些不是他愿意的,是我强要的。他对我并不亲近。”
系统不明白:【仙尊如果不愿意,会留你在他身边缠着?】
祝峥道:“你又没有感情,你能看出来个什么。他不是愿意,只是能接受。”
【能接受不就是愿意吗?】
“……他能接受的多了去了,可不代表他都喜欢、都愿意。”
系统对他最近的行为十分不满,任务难以完成的压力让它并不愉快,颇有大家要死一起死、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感:【搞不懂你,听不进去不想听的能不能别来问我?!】
祝峥没有在意它的语气,沉默着跟在宋影山身后。宋影山回头,他便勾起嘴角笑起来,宋影山不看,他又沉默下去。
***
积雪厚重,环坳外的路并不好走,邢乐一就着出去的路一步步往回走,身后跟着沉默不语的乔幸。
雪大,邢乐一没能请回大夫,只能说了症状开几服药带回去先试试,等清完雪之后再请大夫前去。
他提着大小药包,经过险要地段。夕阳的光打在雪上时,他去而复返、又出现在了这个地方,扛着雪铲。
乔幸站在一侧,看他挥着雪铲一路铲到山涧,道:“何苦。”
邢乐一平静道:“他们待我至诚,我也该尽力救他们于水火。”
乔幸不理解:“那是因为你做的够多他们才会信你,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邢乐一放下雪铲回头看她:“无论是何种境况,信任均不该被辜负。”
乔幸沉默,不再说话。
邢乐一歇息片刻再次忙活起来,随口问道:“你很讨厌人间?”
“没有。”
“那你为何对他们都冷着脸。”
乔幸抬眼:“自私。”
邢乐一的动作顿了一瞬:“你之前来过人间?”
“未曾。”
“乔幸,”这两日他们关系缓和了一点,邢乐一想通了,不该要求他人的思想同他一样,毕竟是仙尊要乔幸跟着他,她既然没有走,他也该处理好两个人的关系,不给仙尊添乱,“谁教的你世人丑恶?”
身后许久没有声音,在邢乐一以为乔幸不会回答时,听到她说:“一个长辈。”
邢乐一:“是谁?”
乔幸不耐烦道:“问那么多,你倒是快点干。”
邢乐一茫然道:“我也没慢啊。”
“……”
邢乐一听见乔幸问:“仙尊说话办事那般简洁利索,你跟着仙尊怎么事情这么多?”
邢乐一正想反驳,见乔幸上前一手搭上雪铲,对着他眨了下眼,眼中是与她气质极不相符的狡黠:“我教你一点……”
华光自她手下溢出,灌进木把柄中,平地忽起狂风,卷起残阳余晖在他们眼前直直破开一条两人宽的小道来。
“……你是仙神,不是那群满脑子利益的凡人。”
直至乔幸放手往回走,邢乐一还愣在原地,握着雪铲呆呆地看着眼前瞬间破开的道路,远比他铲半个时辰来的干净宽阔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