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六年,长安的上元节热闹非凡。
河朔却再次彤云密布。
随着阿保机目光也转向漠南,晋军掠夺草原部族的策略受挫。
漠南差不多被两家瓜分了,只有黠戛斯在漠北瑟瑟发抖,契丹铁骑欲南下劫掠,李存勖令大将李存进领从马直出击,周德威兵出幽州为后援。
鹰军号称契丹劲旅,但在从马直面前仍旧差了很多,晋军正处在士气战力的巅峰,引而不发,契丹人自己撞刀口上来了。
在燕山之北大战三场,鹰军大败,诸部溃散,惕隐撒刺引百骑逃回辽东。
一场大战,让契丹贵族们顿时清醒了很多,不敢再侵犯卢龙。
此战令晋军士气再度高涨,军中将校皆有南下与朱温一决雌雄之心,李存勖也蠢蠢欲动,却被郭崇韬劝阻了,“梁贼雄踞大河两岸,带甲二十余万,军中骁将极多,粮草富足,人物鼎盛,如今非是进取之时,听闻朱温年老体衰多病,大王正可养精蓄锐,待汴梁有变,席卷而下!”
李存勖终究是按捺住胸中的小火苗。
不过晋军的越来越强势,引起了成德王镕的极度恐慌。
河朔三镇被梁晋分食,只剩下他一个成德挺在中间,宛如狂风巨浪中的小船,随时有被吞没的风险。
从中唐以来,河朔的玩法就是左右逢源,合纵连横。
王镕加强了与汴梁的联系。
朱温也正有意扶植成德牵制河东,双方一拍即合,眉来眼去。
只不过晋军也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就发现了王镕与朱温的勾当。
朱温可以容忍王镕跟李存勖眉来眼去,但李存勖眼里容不得沙子,梁晋血仇,一直耿耿于怀。
李存勖遂下令李存璋、李存审引五千兵入镇州,“协助”王镕对抗朱温。
王镕是河朔着名的老油条,岂会不知李存勖之意?
再说李存璋、李存审的精兵入了城,成德究竟谁说了算?
王镕一面拒绝了李存勖的好意,一面向朱温求援。
朱温按兵不动,静观形势变化。
不过李存勖却再也忍不住了,在他看来成德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河东、昭义、卢龙已经把成德抱在怀中,怎可让它跟朱温打成一片?
当下令幽州刺史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引三万步骑为前锋,一战而破赵州。
梁魏州刺史张归霸、博州刺史朱汉宾引两万神捷军劲旅北上,屯于野河之南。
对晋军而言,没有梁军的干预,成德不过口中之食,此战之关键在于挡住梁军,周德威领大军出赵州,进抵野河之北,与晋军隔河相望。
双方沿河爆发一系列的小规模激战,互相试探实力。
晋军锋锐,梁军亦不遑多让。
朱汉宾作战极为骁勇,数次冲过野河,斩将夺旗,大展梁军之威。
天佑六年三月,李存勖再引两万精锐晋军与周德威汇合。
李存勖认为晋军兵力强大,应速战速决,击破张归霸、朱汉宾,震慑成德军。
却遭到周德威反对:“梁军步卒精锐,擅长防守,河南营垒众多,我军骑兵众多,利野战,不利攻坚。”
李存勖认为周德威胆怯,要临阵换将,遭到了郭崇韬的极力反对,“周德威世之良将,深通兵略,前有守潞州冰城之劳,后有破刘守光之功,大王不可不听其谋。”
李存勖不悦,但还是听从了郭崇韬的意见,按兵不动。
张归霸两万军面对河对岸五万大军,粮道被劫,只能向朱温求援。
李存勖动了,朱温不能不动,令汴州病愈的王景仁,领龙骧天武两支精锐以及淮南旧部北上支援。
却遭到敬翔、李振的极力反对,认为王景仁有淮南之败,且诸部雄兵悍将,未必服从王景仁之军令,不如以王彦章或者张归霸为帅,出战李存勖,
王景仁以破淮南之功,得朱温眷顾,扶摇直上,却在淮南大败,淮河防线全部丧于唐军之手,早就引起其他将领的不满。
只不过朱温跟王景仁“同榻相眠,抵足而谈”,朱温犹豫再三,还是以王景仁为主将,王彦章为辅,进军成德。
六万梁军支援野河之南,梁军士气大振。
双方在野河两岸大眼瞪小眼,反而此战始作俑者成德节度使王镕像没事人一样,在镇州紧守城池,静观其变。
王景仁精于水战,一条小小的野河自然不放在眼里,时常杀过对岸,屡破晋军营垒。
李存勖埋怨周德威不用他之言,致使梁军大军压境,于是求援于沁州丁会。
周德威也知道李存勖在埋怨自己,主动激励士卒道:“南岸梁军宣武健儿,不过汴州屠沽商贩之徒,虽盔铠鲜明,然虚有其表,十人不如我军一人!”
遂亲引千余精骑杀过对岸,来回冲杀四次,俘百余人而归,晋军遂稳住阵脚。
周德威不敢向李存勖直接建议,而是跟郭崇韬商议,“梁军精锐,王景仁擅水战,野河之南营垒坚固,已然立于不败之地,若王景仁造桥渡河,梁军决战,我军有被全歼风险,不如退入鄗邑,敌出我归,敌归我出,击其粮道,乱其军心,不出一月,梁军锐气消退,我军可猛攻之!”
郭崇韬深以为然,派出斥候哨探野河上下游,果然查探到梁军在上游二十里出修建浮桥。
乃进策于李存勖。
李存勖不满周德威,对身边之人,却向来言听计从,遂采纳周德威之谋。
晋军退往鄗邑,梁军进抵柏乡平原地带。
时王彦章向王景仁进言:“柏乡地势平缓,一目了然,利于北骑冲驰,不可屯兵于此。”
王景仁久在南方,只知梁军精锐不知晋军强悍,“平原利我军步卒布阵,沙陀骑兵安能击我?”
晋军的撤退,令王景仁觉得对方实在畏惧已军。
而且双方在野河对峙两月多,双方打的有来有回,王景仁没觉得晋军有多强。
张归霸是朱温的元从旧部,战功赫赫,朱汉宾是朱温的义子,两人都对王景仁不满,立阵于王景仁左翼。
双方仍是对峙的局面,晋军派出精骑袭扰,皆被梁军击退。
丁会向长安派出使者,询问对策。
此时长安修整一新,城墙全用砖石,气势恢宏,铜墙铁壁一般,高近三丈,远远望去,帝都之雄壮俨然而起,算是这时代最坚固的城池,城内也改造一新,各坊间楼阁交叠,鳞次栉比,再也没有之前穷困潦倒之象。
连使者都被惊讶到。
往来如织的商贾游人士子农夫,脸上都泛着若有若无的自豪。
一队队巡逻的唐军衣甲鲜亮,红缯大氅,游人非但不畏惧避让,还投以羡慕的目光。
丁会在河东非常特别,完全有割据自立的资本,却事事向长安汇报。
朝中清流们,只要一听到他黄巢旧人朱温大将的身份,无不咬牙切齿,恐怕只有李晔知道他是唐末武人中,为数不多真正终于大唐之人。
由成德引发的梁晋大战,李晔忽然想起这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柏乡之战吗?
丁会的心思,李晔心知肚明,要救援早就出手,不会千里迢迢派使者来长安询问对策。
当初淮西大战,李晔令李存勖出兵,李存勖不是也没鸟吗?
风水轮流转。
历史上柏乡大战李存勖全胜。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斥候汇报的消息,王彦章、张归霸、朱汉宾等悍将皆在河朔,龙骧、神捷、天武皆是梁军精锐。
还有王镕在旁牵制。
李存勖吃得下吗?
李晔相当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