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肠辘辘,思雨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已经三个月没来癸水了,约莫是有了身孕,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她没打算告诉家人,温柔良善的思雨不想给他们增加压力。周郎每天疲于奔命,勉强没让三个人最先一批饿死。
再浓情蜜意的回忆,也抵不过无可奈何的饥荒。而她的夫君,也只不过是个略微有点小聪明的普通人罢了,他做不到力挽狂澜,将一家人从长久绝望的饥荒里拯救出来。
怀着身孕,又已经三天没有吃饭,她艰难爬上床去,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周郎也没回家,兴许已经和其他人一样死在觅食的路上了。
饥饿到极限的人们像野狗一样,精敏地嗅出接近死亡的气息,家里的柴扉不结实,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冲进了他们家里,径直闯进她的卧房。
思雨根本没有力气阻止,只能任由自己被一群粗鲁男人拽下了床。
她的一只胳膊在她滚下床的时候折断了,她疼得无声流泪,还没缓过来,又有人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往外拖去。
思雨已经虚弱到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默默地流着泪。
绝望中,她看到了倚靠在门口的男人,那个曾经与她浓情蜜意,日日欢好的夫君。
可他耷拉着头,都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出声对那群恶徒作出任何阻拦。
她像一尾快要渴死的鱼,张大嘴巴,无声地呼救,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腹部也坠疼得厉害。她连自身都难保了,更何况这未成形的孩儿。她的心被狠狠揪住,抵过身上其他所有的痛。
自己为何会沦落至此?
家门外已经架起了一口大锅,热水正咕噜咕噜地翻滚着。思雨不敢去预想自己的未来,她毫无尊严地像一只牲畜一般被人扔在地上,手指深深嵌入泥土里,几乎磨出血来。
周围人的说话声落在她耳里如同恶魔低语,里面有几个人还与她平日里相熟。
在场的都是被天道抛弃的可怜人罢了,可即便到了如此可怜的境地,那些人也没有打算放过她。
走上来几个稍壮的男人七手八脚踩住她的四肢。其中一人死死揪住她靠近头皮的乌发,迫使她仰起脖子,只用一把平日里宰羊的刀捅进喉咙,干净利落地结果了她的性命。
断气之前,她瞪着眼睛,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说:“两条大腿肉归我。”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夫君,周郎。
“夫君……你好狠的心啊!”
仿佛从高处坠落至深渊,身上猛地一抽,子涵就这么摆脱了梦境的控制。
可极度的恐惧和怨恨还是让她久久不能回神,她怒目圆睁,眼睛成了开闸的洪流,几乎要沁出血来。
她双手死死护住脖子,像一只疯狂撞击着笼子的猛禽,几欲疯魔,大喊大叫:“你们都给我死!”
我究竟是思雨,还是宁子涵?梦里的欢乐温馨,绝望恐惧,又到底是谁的感知?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混乱,一种复杂沉重的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尖叫到耳鸣,精疲力竭,仍然控制不住抽泣。此刻她不关心任何事,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早早清醒过来的李狗蛋手持清心咒,开始尽力为她纾解几近崩溃的情绪,“不要被蛊惑!”他冷静的说话声中带着细微的急切。
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清凉气息,如丝雾般在她识海里徜徉,一寸寸涤去被暗黑情绪渲染上的黑。
她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还挂着满脸泪痕。
从极致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后,“啪”地一声,子涵抡圆了胳膊,狠狠甩了李狗蛋一个耳光。
他没有闪躲,白皙的脸上很快浮现一个泛红的巴掌印。头被打得猛地向一边歪倒,他用手背擦了一把火辣辣的脸颊,沉默着抬头看向她。
系统的惩罚并没有随之而来,兴许正是李狗蛋本人默许了她这次逾矩的行为。
在他的眼中,子涵看到了愧疚与痛苦的挣扎。或许李狗蛋也曾有沉沦梦中,不能自拔的时刻。
心中复杂的情绪还残留有余韵,子涵粗鲁地用衣袖揩掉脸上的泪水,背过身不去看他。
身后,李狗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良久才开口:“我不跟你计较你刚才打我的事。但请你牢记住一点,你是翠花,我的丫鬟,不是周家二郎的妻子,思雨。”
李狗蛋顿住微微抬起的胳膊,克制住一瞬间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难道自己也被梦境给迷惑了?
他甩掉纷乱的思绪,“打起精神来,不要被厉鬼所惑。”
周围的场景逐渐变化成最初的模样,婆婆又出现在眼前,手里仍然捧着自己的断头,眼睛里流出血泪,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子涵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她了,不知是因为这几日的相处,还是梦中几年的感同身受,看着婆婆这个样子,她居然有些心疼,“婆婆,你也很难过对吗?”
听了她的话,婆婆的脑袋居然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撕心裂肺,真是闻者伤心。
“思雨,是我没用,不能护住你,是我们小河村的人对不起你啊!”
“思雨在这里吗?”子涵扭头四处寻找,并未见到其他影子。
只听李狗蛋说道:“婆婆,这不是你的错,是周家两个男人的错,是这个世道的错。”
手上的玉镯终于发出微弱的光,被子涵的余光捕捉到。
“思雨,是你对吗?”
红光又闪了闪,似乎在作出回应。
她记得,这是周郎送给思雨的手镯。思雨死后,手镯沾染上了血迹,滚落一旁。可惜梦境的最后,婆婆在哪,她并不不能获知。
李狗蛋盯着婆婆黑洞般的眼睛,“是周家二郎在周家大郎酒里下了药,才导致他昏迷在路边,活活被冻死。他一直痛恨大哥不成器,碍于婆婆的情分,才一直隐忍,可他受不了自己的妻子被大哥侮辱,这才终于下手。”
他回想起梦境中那种发了狂的饥饿感,和众人一起啃食人肉的恶心,不免心有余悸,顿了顿,继续说道:“是这天道不公,让本来无辜之人自相残杀。周郎知道,如果是思雨的肉,婆婆会宁愿饿死也不吃一口,所以他借口是剔了骨的野山羊哄您吃下。”
如果将两人在梦境中所受的伤害相比,李狗蛋可以说是有过之无不及。
梦境结束的最后一段,思雨化作厉鬼,以最残忍的手段将全村人乃至周郎一一折磨致死,唯独放过了周家婆婆。
“所以,婆婆您的执念是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死去,还固执地在肉身上不肯离开,导致自己遭到邪魔侵占?”
婆婆黑洞的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我想让思雨解脱,她太痛苦了。她既然已经报仇,为何还长年累月地困在此处?我不敢死啊!如果再杀了我一个,思雨就能转世轮回,我就在此处一直等着她来杀我。”
婆婆的话音刚落,手镯里的红光就消失了,几人眼前慢慢幻化出一个举世无双的美丽女子,她身着荆钗布裙,脸上带着恬淡的表情。原来这就是思雨的真正面貌。
“婆婆,我早就想放下了,可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我,把我的怨恨放大,才让我迟迟不得解脱。”思雨流下一滴眼泪,身上怨气开始逐渐变淡。她闭上眼,等待着灵魂消散,过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变化。
思雨摇头无奈说道:“错了,我们都错了。在豆城,死去的人根本无□□回转世,只能一遍又一遍经历着生前的痛苦,再久一点,恐怕都要化为厉鬼了。”
什么?那李狗蛋他娘岂不是也……
李狗蛋眉头越拧越紧,垂眸陷入沉默。
见他心情低落,子涵拍拍他未受伤的肩膀以示安慰,“我在燕欢阁的时候听说过一些关于豆城的事。我猜这里或许是被人用了什么阵法,给封闭起来了。”
“阵法?”李狗蛋提起一丝兴致。可惜他对阵法相关的知识知之甚少。
“孩子们,此地不宜久留。”老婆婆又看向思雨,“思雨,你跟他们一起走吧,去找能让你轮回的方法。”
“那你呢?婆婆。”
“我执念太深,灵魂已经被邪魔侵入,趁着我还清醒,你们赶紧走吧!”
子涵看向李狗蛋,征求他的意见,“思雨还有自我意识,我们能不能帮帮她?”
李狗蛋微微点头,看向思雨,“她曾与你共历过去,比旁人更能明白你所思所想,与你共情,所以你愿意相信她一次吗?”
思雨看了一眼李狗蛋,对子涵说:“那就让我继续附在这玉镯上,试着看看能不能带你们从小河村出去。”
暗淡无光的镯子又闪了一下,带着柔和的红色光芒,与之前的诡异刺目截然不同,带着一丝让人安心的暖意。思雨消失在原地,又回到了寄生的玉镯里。
婆婆微笑着擦干脸上的血迹,将头颅重新接回脖子,机械地朝二人挥了挥手。
眼前的场景和婆婆的身影逐渐模糊淡化,一阵眩晕之后,两人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昔日的中心大街上。
天色黑到沉闷欲滴,四处弥漫着化不开的雾气,给昼夜难分的豆城罩上了朦胧纱帐。
整个豆城里没有一处亮光,该从哪里突破出去?子涵低头看见玉镯又发出微光。
“思雨?”她试着呼唤着镯子,希望得到一些回应。
似是在应答她,镯子闪了两下。
“公子,咱们跟着思雨走吧。”子涵对李狗蛋说道。
兴许是思雨身上的强大怨气,反而让一般的鬼怪不敢随意接近,一路走来,两人并没有再遇到危险,哪怕偶尔远远看见什么奇怪的身影也都只一闪而过。
“怎么感觉气息越来越浓烈了?”
“什么气息?公子……”子涵拽着李狗蛋的衣袖,眼神乱瞟。
“鬼气。”
“思雨应当不会害我们吧?”子涵转着圈摩挲腕上的镯子,定了定心神,“或许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有生机。”
又是这个地方?子涵仰头看见高高悬挂着的燕欢阁牌匾。燕欢阁门口也没有燃灯,与黑幕融为一体。
怎么才从梦魇中逃脱,豆城就成了一座死城?
手镯在暗夜中生光,给了子涵一颗定心丸,她壮胆上前推了推燕欢阁的门。
“公子,大门是从里面锁着的。我们可以试试从后厨那个狗洞进去。”
笑话,怎么可能钻狗洞?
话音刚落,子涵就看见李狗蛋起跳一个横踢,一脚将燕欢阁大门踹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