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吐出,女王疲惫地坐回到王位上,揉了揉眉心,好一会儿后才缓了过来,“柳大人上前听令。”
先前那个坚决拥护女王殿下的儒雅文官站了出来,“属下在,女王有何吩咐。”
“柳大人,忠君爱国,刚直不阿,威武不屈,乃我南诏朝臣之典范,现特提拔为大理寺卿,主审卫丞相一干人等谋逆一案。”
“臣领旨,臣定不辜负女王所托。”
女王微一颔首又道,“因有先王遗旨,卫丞相死罪可免,念其为南诏呕心沥血数十年,便囚其致死于西郊的王室别院罢。”她瞟了一眼老泪纵横的卫丞相,终是不忍,于是皱了皱眉道:“至于卫良,便发配南疆苦寒之地,无诏永不得入太禾一步。”
一番安排之下,卫丞相早已跪伏在地,悔恨交加,“玉葶,王父错矣。”
喧哗散尽,疲惫了半日的南诏女王扶着腰步到了后殿。
而后殿当中,靠着前殿王位的墙边,一席月白锦袍的世安公子正漫不经心地围炉煮茶,看起来是候此已久,见到女王推门而入,他直起身来,长揖道:“女王殿下安好。”
斜睨了他一眼,南诏女王勾唇而笑,缓缓坐下后,她广袖一甩,捏起一杯刚满好的清茶,浅抿了一口,轻笑道:“今日之事得亏了你提供线索,否则也不会如此顺当。”
顿了顿,她又疑道:“本王有一事不明,你是如何得知箭毒出自乌海一族?”
赢世安勾了勾唇,笑道:“我的金安商贸下属有一药局,专治各类偏门毒症,刚巧收有此毒案例。”
女王眨了眨眼,又道:“那账本之事?”
“那卫候张口便要昧下我万两白银,想来不是无故放矢,定然做好了万全之策,其后必然也少不了诸多党羽庇佑。这账本是我属下偷来的,至于那日提到的官员名字,则完全是在下猜测之言。”
女王了然一笑,又道:“本次你帮了我大忙,可有所求?”
赢世安唇角微勾,拱手道:“在下确实有一事相求。”
“何事?”
世安公子眨了眨睫毛,然后掀起长袍,跪伏在地,恳求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女王殿下成全。”
“到底何事?”
“田希月如今颠沛流离,身份也是见不得光,在下想替她请封为南诏郡主,以期她在往后的日子里少吃些苦头,为此在下愿将南诏金安商贸每年利润的五成交由南诏国库。”
女王先是一怔,然后爽朗一笑,“希月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和你那父母是不同的。”她眨了眨睫毛,想起一些往事,一时思绪万千,眼眶也红了红,又道:“便是看在希月姨母的份上,也该如此。至于你说的利润便免了吧。”顿了顿,她瞟了赢世安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非但如此,我还要赏赐她一笔财富,算作是她的嫁妆。”
嫁妆?
被人洞悉心思,世安公子唇角扯了扯,不知如何作答。
女王了然一笑,摆摆手,“别以为我瞧不出你那点小心思,本王也曾年少,你不就是想着给希月重新安排一个配得上你的身份,到了北魏她才不至于受人欺负,你也不会难做人。你倒是个有心的。”
见他但笑不语,女王摆摆手又道:“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便过问太多。只一点你记住了,希月不是没有靠山的人,我便是她的靠山,若是哪日你负了她,再见之时,我便不再对你客气了。可记住了?”
世安公子悠然一笑,“女王所言极是。”
自打前日晚间从画舫回来,姜月已经一整日没见到他的身影,见着空落落的院落,她突发奇想,公子今日该不会去大国寺幽会佳人了吧。
这边厢姜月正胡思乱想,那边厢世安公子正白衣枣马自南诏王宫飞奔而出,身后跟着一溜沉甸甸金灿灿的马车。
姜月正在院子里发呆,忽而院落的门被急促地敲开,两个内侍夺门而入,高声宣道:“玉容月听诏。”
玉容月?
不是田希月?怎的又多了一个名字?姜月讶然地跪伏在地。
“民女月娘,与本王一见如故又于社稷有功,本王怜之爱之,现赐名玉容月,特封为我南诏郡主,封号凤来,赏食邑千户,钦此。”
凤来郡主?于社稷有功?
姜月呆了呆,还是在世安公子的提醒下,才直起身来接诏,再看到那一台一台的箱笼流水似地抬进,姜月更是惊得合不拢嘴,眨巴着眼望向公子,“公子,女王这是何意?月娘何功之有?”
世安公子墨眸微弯,微微勾了勾唇角,答非所问道:“那希月可是欢喜?”
“欢喜自然是欢喜,不过....”未尽的话被一只冰凉的手堵在了嘴里。
“欢喜便够了。”
姜月一愣,呆在原地,自打那日望峰亭以后,她便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亲呢,此刻这般她更是本能地排斥,银牙厉齿当即便咬了上去。
“嘶”
瞧见那指尖的猩红,赢世安长眉微蹙,将带血的指尖放至唇间吮了吮,然后睨了姜月一眼,摇了摇头,轻笑道:“希月乖顺得久了,倒是让我忘了,你原本是只小老虎了。”
刚一下嘴,姜月便悔了,复又瞧见那点猩红,更是无措,此刻他再一调笑,她更是羞愧的无以复加,扯着唇角讪笑不止。
幸而,卫林此时出现了,免去了姜月的尴尬。
“公子,金安酒楼的庆封宴已备好。”
金安商贸?金安酒楼?公子还有多少产业是她不知道的?姜月歪着头看着世安公子,只见他朝着卫林略一颔首,然后便拉上她的衣袖出门去了。
金安酒楼位于怒江之畔,两江交接之处,足足占了一个滩头,主楼造了六层,最高处的观景台可俯瞰整个太禾的夜景。
所谓的宴席便是安置在这观景台上,月明星稀,置上一桌渔家菜肴,挂上十数只别致的红灯笼,风儿一过,火光摇曳,菜香扑鼻,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刚一踩上观景台,姜月便瞧见一个久违的身影。
“樊兄,你怎么来了?”顿了顿,她又道:“你来了,我们的生意怎么办?”
樊莒腼腆一笑,“月娘,你别急。你听我慢慢说,我们西市那一块被官府征用了,要新造一个西梁最大的集市,我们的铺子全都因此停业了。”
“白白的征用?”
樊句一笑,摇了摇头,“你那几间宅因为地处规划的中央地段,官府赔了你五千两银子。”
姜月笑的合不拢嘴,“五倍?这么多?”
似是想到什么,她忽然问道,“对了,你在这里,那你娘呢?”
“不妨事,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我爹的下落,你们走后,我已经把他接到了西梁,他现在照看着我娘。”
“这真是太好了,你们一家人总算可以团聚了。”
姜月将他推到座位上,“唉,别老站着,坐下,吃菜,吃菜。”
樊莒腼腆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恭喜恭喜啊,我也是才知晓你封了郡主,还未来得及备上贺礼,这便先欠着,赶明儿带你去街上买。”
姜月莞尔一笑,“哎,大家这般熟络,何必如此客气,你若真是有心,不如烤红薯给我吃啊?你烤的红薯是我见过最美味的。”
樊莒唇角微扬,挠了挠痒痒,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胸前掏出一个红薯来,递给了姜月。
姜月接手过来,笑道:“行啊你,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变出红薯来。”
由于今日宴席的主角是姜月,樊莒,卫林便都不分尊卑地落了座,好酒好菜轮番招呼着。
刚得了女王的封赏,如今又得了一大笔银子,姜月打心底得欣喜,竟有一种翻身做主把酒言欢之感。这人一心情好,胃口便也好了,姜月这一餐用了三大碗米饭,若不是金安酒店来了个不速之客,她大概还能再啃半只烤鸡。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几日不见的单匀,此刻的他,又如初见时那般风流俊逸,没了那日求而不得的萧瑟之感。
“希月,听闻你刚封了凤来郡主,我特来恭贺。”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递给了姜月。
姜月不愿再拂了他意,便接手过来,谢道:“单兄客气了。”
单匀并未回话,只转向世安公子:“世安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月明星稀,金安酒楼观景台边缘的露天木栈上,两个人影矗立在寒风中,不发一语。
过了好一会,单匀才侧过头来,漫不经心道:“你们何时离开?”
世安公子侧过头来,望着他,望着望着他勾唇一笑,“怎么?你打算放手了?”。
“别这样看我,我没有认输,只是,我不愿勉强她,如此而已。”
顿了顿,他又道,“希月虽贵为公主,却几经生死,是个苦命的。赢世安,答应我,对她好一些,莫要辜负了她。”
见那人但笑不语,只神色微凉地笑望着他,单匀泛起一抹怒色。
“如若不然,不论你们是在西梁,还是在北魏,我都会把她带走,你最好记住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木梯的方向走去。
刚好碰见探头探脑的姜月,他扬唇一笑,温软浅语道:“你说的对,我有我的责任,你都不记得我了,我的确应该放手,对不住,往后不能护你了。”
说完便踩着银白的月光走了,瑟瑟秋风中,他清然一笑,那一笑如明月般纯澈无暇。
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那我便如你所愿。那人能替你挡箭,能为你请封郡主,能为你做我所做不到的事,对你当是真心的。如此,我便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