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他冰凉的手臂放入被窝,又掖了掖被角,呜咽声声,“我这么没用,又爱生事,死了倒也清静,你干嘛要替我挡。”
一听这话,单匀便不乐意了,“什么叫死了倒清静?田希月,你脑子果然是摔坏了。”
顿了顿,他瞪了姜月一眼,轻蔑一笑,不耐道:“这赢世安就这么好,让你自轻至此?还有,莫要哭了,听得我头晕,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待死了再哭也不迟。”
“单匀!你闭嘴。”
见她瞪眼如炬,单匀登时认怂道:“好了,我知错了,祸害遗万年,赢世安他没这么容易死的。”
“单匀,他为我受伤至此,你便没一句好话?”
此话一出,单匀有些委屈,低声道:“我只是见不得你落泪。”
姜月不想搭理,又恐他再次扰了清静,便试探道:“眼下有件急事需要处理,不知单兄是否方便?”
“何事?”
“公子的属下近日便会抵达太禾,届时可否清单兄接洽一二。”
单匀抿着唇,瞟了一眼床上病恹恹的男子,好半晌后,才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离开了竹屋。
单匀走后,姜托了几个小沙弥将世安公子挪到了西厢的卧房。
望着一躺下便因牵动伤口,而霎时沁出一片绯红的伤口,姜月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瞬时又迷了眼,喃喃说道:“公子,你千万不能有事,你不是说要领我见兄长,还要带我去北魏,你不可以有事的,不可以。”
“北魏?”
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门口响起,确是女王殿下推门而入。
“你果真还是要同他走?便不打算留在太禾?即便他的母亲害死了你的姨母,也无动于衷!?”
姜月以袖拭泪,起身盈盈一福,垂眸道:“女王殿下,我,我,我没有......我没有......公子他......”吞吞吐吐了半晌,忽而她清眸一抬,直愣愣地盯着南诏女王,咬唇道:”他救我,留我,护我,如今又替我挡了毒箭。便是上一辈有天大的恩怨,月娘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你爱上他了?爱上了仇人的儿子?”
姜月泪眼一笑,摇了摇头,“不,与爱无关,是信任,能托付身家性命的信任,无条件的信任。”
南诏女王怔了片刻,眼光扫过一旁神色奄奄的世安公子,她终是忍下了怒气,叹道:“赢小子比起他的母亲,终是要好上许多。”
顿了顿,她又道:“听闻同玉灵一同出事的还有一人,便想着过来瞧瞧线索,没想到是他。”
姜月大眼一眯,向南诏女王解释道:“今日的刺客当是冲着公主而来,连我着相似的裳服也成了目标。可是玉灵公主,平日里得罪了什么人?”
垂眸思索了片刻,南诏女王摇了摇头,“玉灵性格温顺,又甚少接触朝事,一直深居宫中。”
“那可是女王殿下得罪了何人?他们才要致公主于死地?”
女王殿下哈哈一笑,“似乎满朝上下,本宫都得罪了个遍。”
“这......”
“希月,你且放心,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到底是谁要谋害本宫的女儿,南诏的王太女。”说完,她眸光一眯,紧紧地攥紧了袖角。
南诏女王不顾弘真居士的反对,最终还是将玉灵公主带回了王宫治疗。这之后弘真居士也下了山去采药配药。
整个后山,一下便空得只剩下姜月同公子两人。
傍晚之时,世安公子猝不及防地发烧了,他额间大汗淋漓,长眉拧在一处,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成拳,喉间也不时发出不自在的响声。
姜月两指一探,体热赛过刚捞起来剥好壳的鸡蛋,弹弹的,滑滑的,烫烫的。
这个时代是没有退烧药物的,唯一能做的便是物理降温。
姜月到院子里去取了盆水,用棉布沾湿了,叠成小块,敷在他的前额,待棉布变热后重新浸入凉水。
如此这般了多次,折腾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好转。姜月再一探,这才发现,他整个身子都滚烫滚烫的。只对前额消热显然是不够的。
姜月眼珠一转,心生一计。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事急从权也顾不上那许多。她熄了两盏豆脂灯,待光影暗去,才别扭地坐到床边,伸出白皙纤细的小手,小心地解开世安公子的腰封,褪下了他的外裳和里衣,摇曳的灯影下,他玉白瘦削的躯体一览无遗。
活了二十几岁,这还是姜月头一次瞧见男子光/裸的上身,不由得有些紧张,心脏也突突直跳。
瞧着瞧着,便由害羞变为了疼惜,咽中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
只见目之所及,新伤叠着旧伤,深深浅浅的痕迹斑驳印在他玉白的身躯之上。姜月愕愕然,世安公子从来是淡然的,超脱的,运筹帷幄的,她习惯了他的强大,习惯了他的算无遗策,却不曾想他终究不是神,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受伤,也会疼。而更让姜月惶惶然的是,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留下这层层累累的伤痕。
姜月抚上他肩背上那几处不远不近的刺伤,眼框一热,鼻子一酸,又不争气地掉起泪珠子来,这是“冥焰回旋镖”所伤,她未曾问,他便不曾说,只为护她无恙而默默受了这几刀,连痛声都不曾有。
他怎么这么傻?!
姜月半伏在床上,用浸过凉水的帕子给他擦了几遍身,体热暂时消了些许,接着换了一条薄锦盖在他肩部以下,然后重新取了些棉布,浸湿后裹成团塞入他的腋下、肘部、手心、脚心等高热的部位,额间再用湿凉的棉帕覆盖。
如此这般了多次,他微微皱起的五官才渐渐舒朗开来。
姜月再一探,体热已然如常,她一把倚在床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又给他掖了掖被子,也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起来。
恍惚中,耳边咳声一阵,姜月募地睁开惺忪的双眼。
只见,世安公子原本温润的脸颊又痛苦地扭曲起来,大滴的汗水汩汩地往外冒,身体也因极痛而扭动起来,不时地蹭到伤口,喉间发出沉沉的闷哼。
姜月伸手一探,暗道不妙,竟是比先前还要炙上许多,腾地坐起身来,重新打来一盆凉水,安置在床头。
自己则脱了鞋倚在床头,为防他乱动而触及伤口,她心一横,先是将身无寸缕世安公子抱在腿上,再在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他燥热的身躯,如此这般重复,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体热才终于恢复正常。
而他身体的痛感,似乎没有减少半分,任旧蹙着眉,任旧时不时地翻身不得入睡。恐他因此再次发烧,姜月干脆将他圈在怀中,慢慢地哄拍着,有节律地哄拍着,直到连她自己也传出均匀的呼吸声,这才罢手。
便这般,她抱着他,他枕着她,胡乱地过了一夜。
翌日,当第一缕阳光穿窗而入,世安公子便已然醒了。
一睁眼,他便瞧见上方发髻微乱,略显憔悴的姜月,他荧着水光的眸子再往下一扫,竟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他似是便这般裸着肌肤躺在她的怀中过了一夜,顿时大惊,面上腾地绯红一片,登时便要忍着剧痛翻身起来。
正在此时,身下的柔软动了动,确是姜月伸了个懒腰,醒来了。
他赶紧闭上眼帘,收敛了声色,将头埋进进锦被,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姜月将他轻轻挪到床上,轻手轻脚地下了地,重新给他盖好锦被,眸光扫过那泛红的脸颊时,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转头将床头的脸盆并棉布齐齐收了出去。
再回来,已是一刻钟后,她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里面放的是从是寺庙食堂取来的白粥馒头配小菜。
“公子,可用早膳了。”
此话一出,姜月暗道不好,这不明摆着告诉他,她知他早已醒来,拆他的台吗?
于是,姜月清咳两声,重新唤道:“公子,可是醒了?要用膳吗?”
这般欲盖弥彰,便是床上的人再想忍上一时半刻,此刻也是绷不住了,他扯了扯眼角,咳嗽了一声,低低地应道:
“恩,醒了。”
“那月娘伺候您更衣?”说着便步到床前,弯腰去拿他的里衣,顺势递给他。
世安公子伸出一只胳膊,接住了衣物,然后斜睨了姜月一眼,沉声道:“出去。”
片刻后,姜月在门外叫道:“公子你好了吗?我可以进来了吗?”
里面的人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道:“可。”
姜月推门而入,唇角微勾,甜甜道:“好勒。”
然后将一张小几架在床上,摆出一盘馒头,一碗白粥并几碟子小菜。
若是往常,做到这一步,姜月就可以退下了。可此刻,她却拿起银箸,夹起一筷小菜送到他的嘴边,“弘真居士说了,眼下公子最好不要使这右手,纵然有些不便,等毒清了,再养上些时日便就好了。”
世安公子冷冷得盯了她一瞬,盯得姜退了两步,他这才使出左手,用银勺用起了早膳,沉声道:“我自己可以。”
见她那副孩子气般认真的模样,姜月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公子你自己来。”
说是这样说,手中的银筷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时不时地给他碗里添上些小菜。
眼见他神色恢复如常,才想着解释道:“那个,公子,昨晚是为了给你消热,这才唐突了你,月娘不是有意的。”
此话一处,公子咳声四起,似是被米粒给呛住了,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姜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