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下子就把他们围住了,碧落舟随风摇晃着离开了山顶。山上楼宇未燃尽的浓烟、崖边挥手作别的老人、攀生在崖边的密密麻麻的树都渐渐地远去。
姜月通过铁盆盖子的闭合,控制了火势,使得碧落舟缓缓下降,待形势稳定后,她才直起身来,冲世安公子回眸一笑。
这一笑,比花儿还灿烂,容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清艳。脸还是那张脸,却又同几日前大有不同,似是花骨朵一夕之间便盛开了,眼睛更透亮了,睫羽也翘了一些,一弯细眉也变得更舒展了,原本消瘦的脸颊圆溜了不少,连脸色也不似往常那般病白,多了些粉润的光泽。
整张脸,在红纱裙同火光的衬托下,熠熠生辉,散发出美好且莹润的质感,让他的手忍不住探出袖来,想要捏上一把。
只不过,手到颊边确是顿住了。
只见姜月接连退了两步,讶异地望了过来,眼珠乌溜溜地直转,似是早已洞悉他的意图。
世安公子尴尬一笑,将扬起的手弯到她的后背,替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细长的辫子。
手再沿着背脊往下,他克制住想要搂住她细腰的冲动,将手收回到了袖中。
碧落舟行到游船如梭的怒江上空,姜月忽而眼睛一亮,一把扯着世安公子的衣袖,大叫道:“公子,船来了,船来了。”
抬眸望去,那越来越近的巨轮,果然是往来的客船,船上的巨帆明明白白地标识着太禾二字。
那巨轮越来越靠近渡头,姜月赶紧蹲下身来,将铁盆的盖子闭牢,碧落舟以最快的速度,降落到了飞云渡上。
巨轮的风帆重新扬起,五日后两人顺利地抵达了太禾,匆匆下了客船,甚至来不及稍做休整,便风尘仆仆地带着文书进了宫。
穿过层层的朱墙,跨过条条的巷道,两人终于在登基大礼完成的档口,来到了大殿之上。
两人随着礼官入殿,在众人各色的眼光中,来到了王位之下,朝着南诏女王就是一个大礼。
“在下为西梁的使臣,替西梁王送来贺礼。”
南诏女王眯了眯眼,“西梁王?本王似是并未邀他来贺。”
姜月循声望去,只见威严的王位上端坐着一个清华无双的贵妇,只是她的脸,不知什么原因,一侧的脸用金色的面具给遮住了。
闻言,世安公子神色未变,只从胸前取出一个封了蜡的细小竹筒,递给一旁的侍者,拱手道:“临行前,西梁王便交代在下,便是女王殿下不喜,也务必将此物带到。”
南诏女王轻哼一声,笑道:“又搞什么花样?”
她漫不经心地拧开竹筒,从里面掏出一张帛书,随意扫了一眼,脸色瞬间铁青,她腾地从王位上站了起来。
她勃然大怒地冲到了大厅之下,许是威压太盛,刚还议论纷纷的群丞顿时鸦雀无声,只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即将迎女王怒火的两人。
吧嗒一声,装有帛书的竹筒被砸在了姜月两人的面前。
姜月一惊,抬眸看去,只间女王殿下正指着公子,数落西梁王的不是。
“萧渊这个老匹夫,永远这般狡猾,你回去给我告诉他,他说的事情,这辈子都不可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世安公子优雅地弯身下去,将竹筒拾掇了起来,重新放回胸前,然后纯善无害地一笑,似是完全不受她先前的影响。
若是一般女子,面对这般温和纯良的笑容,便是再有怒气也该熄火了。
可南诏女王不,待他看清那清绝温雅的脸庞,她更是眼冒火光,她靠近两步又嫌恶地端倪了片刻,然后朝一旁的侍卫令道:“把这两人给我拖下去,关进天牢。”
情势变化太快,把姜月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就是送一封信,怎地还惹上了这牢狱之灾,这让姜月焦急。
莫不是那西梁王老儿,嫌公子先前多管闲事插手他的家务事,特意把这么凶险的任务交给他吧,毕竟,很显然南诏女王似是对西梁王厌恶至极。
这边姜月火急火燎,那边世安公子却漫不经心地一笑,“不知在下所犯何事,以至于要关入天牢。”
群臣中,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也劝道:“总归是西梁的使臣,不可随意处置,这会坏了两国的邦交。”
南诏女王瞟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不以为意道:“若是这个人我非杀不可呢?”
“这.....还望女王殿下三思啊!.”
“丞相,莫要以为你是本王的生父,本王便该听你的。南诏姓玉,不姓卫。”
“殿下严重了。”
看来似是非杀他不可了。世安公子感到莫名其妙,都道这南诏女王喜怒无常嗜血癫狂,看来传言倒也有可信的时候。
世安公子无奈笑笑,摇了摇头,问道:“女王既要在下的命,总该告知在下其中缘由,也好让在下死的明明白白。”
本不欲与他多费唇舌,奈何那张脸太过刺眼,让人忍不住想要嘲弄一番,南诏女王冷哼一声,嗤笑道:“要怪便怪你是芈菁的儿子,还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世安公子一诧,片刻后,他淡淡答道:“原来是家母故人。在下赢世安,代母后向女王殿下问好。”
女王抬抬手表示不必,并警示道:“你再多提她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此话一出,卫丞相一诧,当即便又站了出来,语重心长地劝道:“玉葶,他既是西梁使臣,又是北魏王的公子,你若是杀了他,岂不是要自绝于天下?”
“丞相,西梁没脸动我南诏,北魏同我南诏更是千远万远,有何所惧?”
“简直就是胡闹!”卫丞相气的吹胡子瞪眼,拂袖而去。
“丞相不必多言。”说完她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几个侍卫会意,架住两人,就往外带去。
见此情形,姜月额间的细汗都冒了出来,而世安公子却跟没事人一样,神色如常,这让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挣脱侍卫的钳制,跨步到女王面前。
“女王殿下,便是北魏王后与你不不睦,也同我们公子无关啊,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吗?”
“哪里来的野丫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你给我闭……”
眼光冷不丁地扫过姿容清艳的姜月的时候,南诏女王声音一顿,细细地打量起姜月。
这双眼,这张脸,怎么同记忆中的那人如此相像?
南诏女王,双眼一眯,询问道:“你今年年岁几何?”
问她多大了?姜月有些懵,讷讷道:“年芳二八。”
不是前一秒还要打要杀,怎么一下子就扯到了她身上?
南诏女王摇摇头,不对,那个人去了二十几年,岁数对不上。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她突然又道:“你爹可是南越人?”
又是南越?姜月想起左勒湖的麻衣大婶也这样问过她。莫非她真的是南越人。
姜月摇摇头,道:“回女王陛下,奴婢失忆了,记不得家在何处。”
奴婢?
南诏女王好不容易舒展开来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瞪向世安公子,“你让她给你当奴婢?你也配!?”
世安公子被骂得有些懵,莫非这丫头还同南诏女王有些渊源?
南诏女王见他不答,两步上前,又道:“赢小子,你告诉我这丫头的来历,我便暂且饶你一死。”
世安公子扫了一圈堂上的群臣,只神色淡淡地回道;“我这婢子无甚来历,不过是个乡野丫头罢了。”
正在这时,一个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一个乡野丫头。赢世安,我倒是觉得你这婢子眼熟得很啊!”
确是一个弱冠之年的锦袍男子,风流倜傥地从殿门外走了进来,他走到姜月面前,朝姜月脖间一嗅,就当姜月震惊地无以复加之际,他直起身来冲姜月弯眸一笑,然后侧身对着女王就是一个大礼。
“这个姑娘是在下的一位旧识,若女王陛下想要知其身世,还请先屏退左右。”
不过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女王竟出乎意外地听进了他的话,摆了摆手:“礼既已成,诸位便先退下吧。”
空旷的大殿内只余各怀心事的四人。
锦袍男子上前两步,一把拥上姜月,“希月,我终于找到你了。白家兄弟月前自西京归来,说有个跟你极像的女子跟在赢世安身侧。我马不停蹄寻了去,却得知你随他一起来了太禾,我便又跟了来。如今可算是见着你了。”
顿了顿,他抱紧了姜月,又道:“你可是吓坏我了,我以为你被他们杀了,幸好,幸好。”语气中竟是又说不尽地庆幸。
他低下头,柔柔地地望向姜月,软软地质问道:“既然逃走了,为何不来找我?竟然连信儿也不递一个!若不是白家兄弟凑巧见到你,你是不是预备躲着我一辈子?”
一连串的变故,一连串的疑问姜月感觉脑子晕乎乎的,呆愣愣地被这个人拥着,听他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姜月才晃过神来。
她抽身想要离开,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
“回答我,为何不同我联络,是不是怕连累我?”
姜月晃了晃被扯住的手,讷讷道:“那个,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我确实是失忆了,因此,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你了。”
顿了顿,她又眨巴着眼睛,无辜地问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