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他寻遍整个青云山,也没有姜月的半分踪迹,只得将眼光又放回到她失踪前的陡崖下。
可那崖下石门,自打那日以后,便再也不曾开起,一连数日都严丝合缝地紧闭着。直到第七日的晨间,他才寻到机会,打晕了两名侍者,进到了石洞内。
这石洞原本平平无奇,不过是向上的甬道罢了,真正让他意外的是,这甬道的尽头的洞天福地。
古朴的楼宇稀稀落落地隐缀在参天巨木之下,一条碎石小道连通着这些楼阁,蜿蜒地通向山顶最高处。
赢世安踩着落叶,沿着山脊向上,留意着每一处动静,却发现诺大的山林竟空无一人,连飞鸟也不曾掠过,所行之处一片死寂,诡谲非常。
忽地,一个尖锐的女声刺破了寂静的长空。
闻声而去,他寻到了一处木楼,一个声音清脆的少女,正从里往外拍打着木窗,大喊着求救。
听得门外有动静,那少女拍得更使劲儿了,木板被击得砰砰作响,“外头有没得人,能救哈我吗?”却是一个说方言的女子。
公子停下了脚步,蹙了蹙眉,道:“你是谁?为何被关在此处?”
“我是南越那边儿的,一年前到这边儿来走亲戚,没想到刚下飞云渡就被那些龟儿子抓起来了,关到这山坡上,惨得很哟。以前还可以出去吹哈风,跟另外些女娃娃耍哈子。那不是几天前出了事情嘛,他们就把我们全部关起来了,个龟儿子的。”
“发生了何事?”
“我们这里最大的一个妹子,叫桃花。那天是黑云寨每年祭祀的日子,桃花高兴地被请进了祭坛,没想到却浑身是火的逃了出来,边跑边喊:“杀人了,烧死人了。”然后她就从那边崖壁上跳了下去,可能怕是摔成了好几截哦,也是惨的很。然后,我们全部吓到了,到处乱跑,结果就被他们全部关起来了。哎,就是说,他们把我们抓起来,不是当啥子圣女,而是想把我们当贡品一样烧了,你说惨不惨嘛!”
“你是说这里不止你一个,也全都被关了起来,等着被拉去当祭品?”
“对头,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我发现,他们可能是从大往小的烧。桃花最大嘛,刚过完十六的生辰,所以先被拉了出去。除了桃花就是我最大了,所以我现在怕的很,感觉他们马上就要把我拖去烧了。恩公,你快点救救我,谢谢你了。”
此话一出,赢世安眉头紧蹙,喃喃说道:“从年岁大的开始?二八年华?”一种不好的预感腾地升起。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喧天的鼓乐声。世安公子墨眸微眯,朝着碎石道的尽头望去,“咚咚”地鼓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里面那女子,顿时炸毛了,“就是这个声音,上回祭祀就是这个声音,然后没多久桃花就被烧了。恩公,你救救我嘛,我还不想死。”
此话一出,赢世安哐地一声,用抢来的弯刀劈开了窗门,然后惶急地飞奔而去。
一个漂亮的少女从窗户里面跳了出来,看见世安公子正往山顶的方向去,忙边跑边劝道,“恩公,你不要去祭坛,要死人的。我晓得一个地方长满了滕滕,说不定可以梭下去。现在趁他们都在祭坛,我带你去,你莫要自寻死路。”
“不必。”说完便风一样地消失了。
涩涩商风,凄凄黄草,他的墨发同白衣猎猎飞扬,神色恍乱地急步而上。
一想到他有可能只能瞧见一捧白骨,再也见不到那个古灵精怪又老惹麻烦的丫头,他忽然鼻子一酸,心也突突直跳,手心不自主地往外冒汗,连步子也颤颤巍巍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才明了,他不愿她死,不仅仅是因为责任,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已经不知不觉地习惯了她的存在,渐渐地有些离不开她了。
原本只想着护她安康无恙,为何到如今却生出这样的情愫?
是她的那点自以为是的鬼灵精?还是每次受委屈后让人心疼的乖巧?亦或是长久的相处,让她不仅近了他的身,还入了他的心?
老天真是残忍,堪堪让他明了自己的心思,便又急不可耐地打碎这一切。
这边赢世安正思绪惶乱地匆匆而上,姜月那边也是生死一线间。
原来,姜月日日被精心伺候,实际上是养肥待宰,阿犁给她推拿、沐浴、熏香,却是为了使她以最好的姿态迎接今日的到来。
今儿一大早,她便被阿犁从被窝拉了起来,给她好一顿折腾,将墨发全编成了繁复的细辫,罩上了清华飘逸的红纱裙,将她打扮得清艳华丽,然后送到了祭坛的祭祀台。
一颗千年榕树亭亭如盖地合抱着巨形花岗岩的祭祀台,点不清的森森牛头吊在繁复的榕须之上,平白添了些诡谲森森。
而那祭祀台中央,干柴堆里,十字木架上绑着的清华艳绝的红裙少女,不是姜月又是谁?
紧着红纱薄裙的姜月,显然冷的很了,牙齿打着颤说道:“你们这是什么邪/教?竟然草菅人命!!还不快把我给放了”奋力挣扎了半晌,却只勒出一道道红痕。
大祭司咧嘴一笑,对姜月道:“能侍奉天神,是圣女的福气。”
姜月冷哼一声,“呸,什么狗屁天神,要用女子来当祭品,”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道:“你最好马上放了我,若是让我主人寻来,他定会......”
若是她当真被烧死了,他会是什么反应呢?她有些拿不准,只虚张声势道:“定会一把火烧了你门这邪/教。”
“圣女多虑了,那位贵人早已离开了此地。”
“不可能,你胡说。”说完还朝那大祭司啐了一口唾沫。
这举动显然激怒了大祭司,他燃起了火把,逼了过来,“原本还想多留你一会,既然你不识相,那便开始吧。”
“你这个老匹夫,你别过来。”
大祭司冷冽地看着她,却并不言语,只默默地朝干柴堆上抖洒着松脂。
“放了我,你门这些杀人犯!”
大祭司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将火把扬了起来,慢慢靠近那一点即燃的干柴堆。
生死一线间,急得金豆子直掉,无望地扫视了一圈,空空如也,更是心急火燎起来,于是咬牙切齿道:“你别过来,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然而,火把任在继续,眼看松脂一触即燃。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一把弯刀划破长空砍了过来,巫师的右手齐腕断开,连带着火把齐齐砸在地上,他流的血比一旁的火还要鲜艳刺目。
黑袍男子捂着断腕,侧过身来扫视了一圈,眼光如刀地痛声喝道:“谁!给我出来!”
就在此时,赢世安漫不经心地从千年榕树后走了出来,宽大的白袍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姿态翩然,如梦如幻。
一时间,刷刷刷地,将众人眼光吸引了去。
瞅准时机,赢世安一跃跳到了祭祀台上,他劈开捆着姜月的绳索,一把将她楼在胸前,脚尖一点,两人便旋转着飘然而下,不过分秒间便脱离了祭祀台。
再一个抬腿,将扑上前来的大祭司一脚提上了祭台,并附赠一根火把。
火苗刹时窜动了起来,将大祭司困在了里面。一旁的教徒,见状赶紧地都围了过去,取水的取水,扑火的扑火。
就在此时,赢世安将看热闹的姜月扳过身来,扶着她的肩膀,定定地望着她,动容地说道:“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语气中竟是有劫后余生之态。
没料他如此言语温软,姜月只讷讷道:“真是没用,又给公子麻烦了。”
赢世安一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将她按在了胸前,紧紧地拥着,拥着拥着,嘴角不自觉扬高,噙起一个餍足的微笑。
这个举动,让怀里的姜月怔了怔,她自是不知,见她之前公子的惶恐不安,以及见她以后公子的感念庆幸。
被抱得有些紧,姜月有些急促地咳了两声,公子这才将她放了开来。
望着身下清艳又不失端庄的姜月,赢世安心中有惑,不过几日不见,怎地就由清丽之美蜕变为浓烈之美,竟生出一种艳压群芳之态来,不由得叹道:“几日不见,小丫头变大姑娘了。”
正在两人温言软语之时,一脸凄怆的大祭司终于被人从火海里捞了出来。
刚一得救,还来不及休整邋遢的仪容,他便急不可耐地一声令下,“给我拿下他们。”
嗖嗖嗖,十几个凶光大作,戾气毕露的教徒,手持长矛将两人围成了一圈,越来越近,越来越险,数根寒亮的长矛近在眼前。
敌众我寡,便是公子会些拳脚功夫,有她这个拖油瓶在,怕也是九死一生。
“公子,你走吧,不用管我。死我一个便够了,我不能连累了你。”姜月劝道。
赢世安一笑,摇了摇头,“什么死不死的,以后莫要乱说。”
说完,他脚尖一点,两人瞬间离地,片刻后搂着姜月落到了三丈之外的平地上。还未站稳,那些教徒又涌了过来,正在此时,空气中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
“在下以为,诸位应当先去救火。”确是赢世安好心提醒道。
抬眸望去,延绵的山火顺着山脊往上攀爬,所行之处,将郁郁苍苍的古木连同层台累榭的木楼一并吞没在内,刹时漫天通红。
见此情形,众多教徒并未英勇向前,而是你看我我看你,悉悉索索地讨论了一阵,便作鸟兽散了开来,逃命去了。
只余大祭司发疯了一样,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提着弯刀追着姜月他们跑。
正在此时,黑云寨的村民们大量涌入了祭坛,他们将大祭司团团围住,拳打脚踢起来。
情势转得太快,姜月楞在原地,正当姜月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恩公,我不是那么没得良心的人,你救了我一命,我肯定不能让你死在这里。你看嘛,我把村民喊起来了,原来他们都不晓得这些事情。好几家人的女娃娃也失踪了,刚刚在那边的木楼里面找到了。火是我放的,我早就想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免得再祸害别个,恩公,我是不是很厉害。恩公,你的救命之恩,我算是报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