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姜月怔住之时,公子他们也围了上来。眼光扫过门把上猩红的血渍,水生立时皱着眉头蹲了下去,一把掀开了黑沉沉的木门。
几乎是同时的,姜月本能地将头侧了过去,怕里面的光景太过骇人。片刻后,见两人并未大惊,这才转过身来,眯着眼朝深处瞅去。
这地窖很大,似有一间卧房般大小,一眼扫去,只见空落落的地窖里躺着一个眉目如画、形容可怖的男子,那男子左胸处凝着厚厚的血块,衣衫上也是血迹斑斑,此刻正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唯有偶尔间皱起的眉头,显出他还是一个活人。
姜月侧身朝他一指,对水生说道:“他是谁?”
水生皱了皱眉,道:“裴云,我阿爸生前友人之子,是个画师。一年前来的左勒湖,寻常喜好泛舟湖上,吟诗作画,一直弧居在湖心岛,甚少出现在族人的面前。”
姜月:“那他怎会出现在此处?”
眸光扫过那清俊的面庞,水生低低地叹了一声,才有些苦涩地说道:“或许,他便是阿蛮孩儿的父亲。”
如若他便是阿蛮的情郎,那事情似乎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如果是情杀,为何连情郎也一并下了死手?如果不是情杀,那又是怎样的愁怨,才需要将一家三口赶尽杀绝,末了还不忘泄愤似地捅了胎儿几刀?
带着这些疑问,三人一起下到地窖,欲将此男先带回去再做打算。
岂料,刚一离地,他紧握的手心突然散了开来,一枚羊脂白玉掉了下来。
情急之下,姜月一把扑了过去,将其稳稳地接住了。她捏在手心细细地端详了片刻,只从玉佩纹路瞧出是男子所佩,想来该是裴云所有,便也不做他想,将其递给了世安公子。
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裴云搬了回去,一安顿好,姜月便提议去请巫医来给他看诊,却被麻衣大婶给拦住了。
“现今只有他能证实你们的清白,不能将他的伤势泄露了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姜月急道:“若不请医者,他怕是也熬不下去了。”人且都活不成了,又当如何作证?
麻衣大婶没搭理姜月,只伸出手来探向裴云左手的脉搏。
“你阿妈这是?”姜月有些不解地问道。
水生腼腆一笑,“我阿妈出嫁前,在北魏曾跟一位医师学过几载。”
北魏?行医?“大婶儿还去过北魏啊?”姜月奇道。
水生:“我阿妈去过的地方可不止北魏。”
婆娑族这般排外,这大婶儿竟然在外游历多年,还精通岐黄之术,这让姜月更加好奇起来。
正欲再问,确是那大婶儿发话了,“裴云并无大碍,胸口那一刀并未刺中要害,只流血过多晕了过去。”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说不准,许是一天,许是三天,许是半个月。”
姜月低叹一声,惋惜道,“可我们只剩下两日了。”
一语吐出,众人皆是不语,还是一直静默不语的世安公子打破了沉默。
“且等上一日,如若不然,我们便来一个引蛇入洞。”
“公子,你的意思是,以裴云为诱?”
公子一笑,摇了摇头,回道:“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放出风声去,便说裴云还活着,且要当面指证凶手。以我的猜想,那凶手,很可能会坐不住。届时,我便扮作裴云,守株待兔。”
此事初初听去似是十分有理,细想之下却有一个大的破绽。
“那万一凶手不上当呢?”姜月问道。
闻言,赢世安扫了眼门外的土兵,低声对大婶说道:“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地逗留,如若不成事,我们可能会就此离去。”
顿了顿,他又道:“届时,你们可愿随我一起?”
大婶儿摇了摇头,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水生便托付给你们了。我一把老骨头,便不折腾了,况且说不定待裴云一醒来,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
翌日,几幅药下去,裴云的状况依然没有大的起色,只能稍微动一动手指。
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傍晚,众人瞧着裴云是指望不上了,便照着计划行事。
先是水生同麻衣大婶儿将裴云未死并将指认凶手的消息迅速地散播了出去。
而后姜月同赢世安则前往湖心岛,由公子换上了裴云的衣衫,梳上了裴云的发髻,饮下让声音暂时嘶哑的药物,吹熄了蜡烛,平躺在纱帐之中,等候来人。而姜月,则躲在衣橱内,通过细孔瞧着房间内的动静。
成败在此一举,姜月有些忐忑,心脏突突直跳,屏息敛声地候着一场大戏的开幕。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月光都漫了进来,透过衣橱的细孔刺到了姜月的眼前,这让已习惯了黑暗的眸子有些不适,于是她伸出手来揉了揉眼睛。
就在此时,木门吱呀一声由外推开,紧接着又响起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同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云郎,你真没死?”
话音刚落,纱帐内便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那女子关怀道:“云郎,对不住,那日我并未想过伤你。”
忽地,那块羊脂白玉被砸了出来,应声而碎。
那女子忽然跪伏下去,将玉碎都揽在身前,哽咽道:“原来你一直都带在身上,我原以为你心里是没有我的。”
顿了顿,她又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寻阿蛮生事,否则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惨事。可那阿蛮实在可恶,竟趁你同我置气,醉酒之时,爬了你的床,还怀上了你的孩儿。这便罢了,还想借此拴住你,让你成为他的夫郎。我不甘心,难道我们这一年来的情谊还比不了一个胎儿?”
纱帐内深深地叹了口气,公子哑声道:“你不该杀了她。”
闻言,那女子冷哼一声,自嘲地说道,“我并未打算害她性命,我不过是想给她灌上一碗打胎药。是你,是你嫌恶地看着我,将她紧紧护在身后,还将匕首对准了我。我这才,我这才一时失了心智,抢了你的刀,刺向了她的肚子。而那个时候,你若是能求上一求,我或许能放了你们。可是,你没有,你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死死地摁在柱子上,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杀意,你要杀我!”
顿了顿,她又道:“若不是你要置我于死地,我何至于错手刺向你的胸膛。你倒下去以后,我才一不做二不休,又刺了阿蛮几刀。”
说到这里,她忽然站起身来,情绪失控地吼道:“你为何要如此待我?长久以来,我们泛舟湖上、蕖中作画的日子难道你都忘了吗?为何只是一夜风流,一个胎儿,你便全然不顾往日的交情,竟是还要杀了我?”
空气中静默了片刻,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纱帐中传来。
“我们不合适。”
那女子,腾地退了两步,尖声道:“又是这个说辞。我知你不喜我有三个夫郎,可我们婆娑女子哪一个不是三夫六侍?”
“她不是。”
此话一出,那女子带着哭腔笑出声来,“便是如今没有,往后也会有的,人心从来都是善变的。”
顿了顿她软了软语气,又道:“你说让我休了三个夫郎。可我那三个夫郎本本分分,又从未犯错,我又岂能忍心将他们弃了去?婆娑男子一旦被休弃,你要他们有何颜面存活下去?”
“我不是婆娑人。”
“是啊,我都快忘了你是个外族人,便是你是外族人,我也未曾因此嫌弃你。你竟然敢,竟然敢嫌弃我。”
“没有嫌弃,你很好,是我们不适合。”
闻言,女子滚出两行热泪,哽咽道:“我今日前来,只想确认下你是否安好,那日之事我悔恨交加,如今见你好好的,我也便放心了。”
“你不担心我指认你?”
“以我的地位,你一外族人说的话,又有几人相信?何况我同阿蛮素来并无交集,除了我那三位夫郎,更是少有人知晓你我的关系。”
顿了顿,她拭了拭眼泪,缓声道:“我已安排好了船只,你今夜便离去吧,永远不要再回来。”
这时候,公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拉开火折子点燃了油灯,哑声道:“恐怕已经晚了。”
那女子这才看清公子的面庞,尖声道:“你,怎么是你?裴云呢?他最终还是死了?”声音到了后面已是掺着颤音。
赢世安扫了那泪眼婆娑的女子一眼,面无表情道:“没死成。托他的福,才能将你引来。”
闻言,那女子又哭又笑起来,“他果然是恨透了我,竟然同你们一起做戏来骗我,他这是要为阿蛮和那孩子报仇啊!”
忽地,她突然收住了笑声,急切地步了过来,从发间扯下一根玉簪,刺向世安公子,“婆娑族的事物,还轮不到你们外族人来插手,去死吧。”
这个时候,姜月一把推开衣橱,走了出来,慢悠悠地说道:“右护法,你怎地不讲道理,我们不叫多管闲事,我们是自证清白。”
见此情形,那女子更是狂笑了起来,踩着咯吱作响的地板,向姜月走来。
姜月拔腿就跑,并向后院吼道,“看戏看够了,便好出来帮忙了,再晚一些,又要闹出人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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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