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破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头戴面纱身段娇媚的蓝衫女子。
将将跨入门槛,世安公子便大步行到姜月身前,皱眉道:“朱大人,我这婢子所犯何事?还得劳你动用如此大刑?”
“死刑。春香楼的婢女亲眼目睹她将丽娘推入池塘,致其死亡。”朱大人指向那个尖脸婢女,朝世安公子解释道。
赢世安踱步到朱大人面前,扫了眼师爷手里的卷宗,略一思索后,向朱大人说道:“是吗?在下可否问她俩几个问题?”
“这……”朱大人面带难色。
“在下心有疑问,还望朱大人成全。”
叹了口气,朱大人摸了摸胡须,声音有些无奈地说道:“如此,你便尽快吧。”
拱手拜谢后,赢世安步到那尖脸婢女一步之外,清冷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
那深不可测的眸光,直逼得尖脸婢女埋下了头去,人也后退了几步。公子又步了过去,那婢女亦是连连退去,直到头倚上了柱子这才作罢。
“你既瞧见月娘同你主子起了争执,你可知她们到底在争论何事?”世安公子盯视着那婢女,沉声说道。
不敢与之对视,那奴婢垂眸道:“奴婢当时正在茶水房,和凉亭隔得有些远,并未听见她们说了些什么。”
侧过身来,赢世安又朝那圆脸婢女问道:“你听到落水声跑出去的档口,她在何处?”说完,他指向先前那个尖脸婢女。
圆脸婢女睨了那有些畏缩的尖脸婢女一眼,怯怯地说道:“奴婢到亭边的时候,见阿秋正从茶水房过来。”
转过身又朝向那唤作阿秋的婢女,赢世安大声喝道:“你既亲眼目睹月娘作案,为何却是来的比她更迟?”
语毕,赢世安朝朱大人拱手作揖道:“朱大人,在下要问的已问完了,劳你继续审案。”
朱大人有些不耐地朝他颔首,转头向阿秋喝道:“世安公子问你话呢,你还不快如实招来!”
“奴婢、奴婢当时……”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已是声若蚊蝇,没人听见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正在这时,跟着赢世安进来的那个娇媚美人说话了,“你说不出缘由,是因为丽娘便是你推下去的,你将她推下水后,便紧着离开,想做成不在现场的样子,对不对?不过,你没有想到的是,阿春来的那样快,你才不得不从茶水房又走了出来。”
说完,她摘下了面巾,向众人莞尔一笑。
竟然是好久不见的阮香玉,这让姜月有些意外,她怎么会在这里?
阮香玉步到阿秋面前,半蹲下去,端详了软在地上的阿秋片刻,嗤笑道:“你更没有想到的是,你的所作所为刚好被我撞见,于是你让人将我抓了起来,关进了菊院地下的柴房。幸而世安公子前来查探,这才将我救了出来。”
朝着阿秋轻蔑一笑,阮香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这个疯子,连跟了多年的主人也杀,简直是禽兽不如。”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杀丽娘,是你,是月娘,对,是月娘。”阿秋显然受得刺激不轻,有些胡言乱语起来。
坐在上首的朱大人,拍了拍案板,喝道:“肃静,肃静。”
等堂内安静下来后,又朝阮香玉问道,“你也不过是一面之词,可有人证明你所言非虚?”
“阿春可以证明,我们楼里的姑娘若有事要寻丽娘,都得先同她报备。”说完,她指向那个圆脸婢女。
“玉娘确实同奴婢说过,她巳时末会来菊苑,不过那日她却是爽约了。”眼光扫过阮香玉身上的蓝色衣衫,阿春突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那日玉娘当是来过,我那时所见的蓝衫便是玉娘现在这身。”
事到如今,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朱大人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堂下秋娘,你可知罪?”
阿秋见事情败露,再无转圆的余地,也不在怯懦了,她放声大笑了一阵,然后猝不及防地一头撞上了身旁的柱子上。
“嘭”地一声,血花四溅。
因为离得近,血浆溅在了姜月的唇上,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姜月口中流窜,她登时便作捧腹呕吐状。
见此情形,赢世安清润的声音响了起来,“朱大人,既然凶手不是我这婢子,在下便先带着她回去了。”
平白无故给人家宠婢上了刑,朱大人此刻也有些愧疚,于是赔笑道:“自然,自然可以带走。”
马车从廷尉府回到半月居的时候已是傍晚,用好晚膳后,姜月用阿兰备好袖子叶水泡了个澡,这才神清气爽了不少。
从浴房回卧室的途中,姜月碰到了久候多时的樊莒。
他走上前来,冲她腼腆一笑,然后拿出一个小小的葫芦形瓷瓶,低声道:“我来给你上药。这是我爹的独门秘方,有它在,我估摸着十日后你的手便能康复。”
樊莒随着姜月进了屋子,油灯点燃后,两人落座在靠窗的蒲垫上。
姜月将血迹斑斑的双手伸到樊莒面前,莞尔一笑,“那便有劳樊兄了。”
樊莒瞟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嫣然不似作伪,于是轻笑道:“你也算命大了,恰好公子于晨间赶了回来,去春香楼又刚巧撞见了玉娘。”
真的有这么巧吗?
把姜月的手小心地摆在几上的锦缎上,樊莒捏起一根根手指,用细小的刷子沾上瓷瓶中褐色的膏状物,温柔地刷过每一根手指。
完事后,他将那瓷瓶推到姜月面前,吩咐道:“如此这般,只需十日便可痊愈。”
正在这时,窗外不远处的院子里,月光下一席白袍的赢世安长身而立,正神色不明地打量着屋内的两人。片刻后,他唇角噙起一个微笑,抖了抖宽袖将手里的药瓶掩下,转身没入了夜色当中。
经过半个月的修养,姜月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正想回铺子看看,却又听得一桩命案,惊得姜月连出门的心思也歇了。
阮香玉居然死了,淹死在春香楼院子里那条溪流里,尸体飘了出来,被官府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发胀了。
阮香玉自打从半月居离开后,一直活的好好的。先前听她说,她离了原来歌舞坊,寻到了丽娘这里,原是想求一个好前程,毕竟丽娘这里的姑娘,最后大多都去到了贵人的府里,却没想到刚来不久便发生了丽娘的命案,现在更是糊里糊涂的连命都丢了。
姜月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于是去了外书房,“公子,你知道玉娘的事吗?”
赢世安瞟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账册,“你也听说了?”
“公子,我觉着这事儿有些蹊跷。”
“哦?那你如何看来?”
姜月眨了眨睫毛,再眨了眨睫毛,晃了晃手指,道:“春香楼,春香楼肯定有问题!”最近两起命案都同春香楼有关系,其中定有蹊跷。
“那,你打算如何?”
“丽娘死的有些蹊跷,那婢女为何要害她,又为何要攀咬我?实在想不明白,因此,我想去探一探春香楼。”
世安公子垂眸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有些事情,我也正想弄个明白,你准备一下,今晚我们夜探春香楼。”
“好!”
是日,戌时,夜黑风高。
一高一矮两个黑影,沿着西市东三街慢慢移向红柳巷的春香楼。
到了一处矮墙边,姜月拍了拍手,正提腿便要翻墙,却被世安公子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你……”
正要说话,公子又摆出一个禁声的手势,并小心提示道:“嘘,别出声,里面有人。”下巴还朝墙内的方向努了努。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姜月看见春香楼的院子里,此刻正有一队整齐划一的衙役,打着灯笼从远处走来。不知是不是着青衫的缘故,他们手中的灯笼竟发出青色的光芒,平白添了些鬼气森森的意味。
姜月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那队人越走越近,似是往墙边靠拢,墙外的两人也慢慢往墙根靠去。脚步声越来越近,光线越来越强,两人与他们只差一墙之隔,姜月心脏砰砰直跳。
忽地,一只灯笼伸了出来,还晃了晃。
这突如其来的异动,惊的姜月张大了嘴巴,正要喊出声来,却被一只清凉的大手捂住了嘴巴,人也被带进了一个柔软清香的怀抱,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靠在墙上,凝神屏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这不是第一次窝在他胸前,却是公子清醒时第一次将她揽入怀抱,闻着那沁凉的竹香,姜月的心脏突突直跳,若不是月色太暗,她脸颊的绯红怕是会被认为醉得狠了。
那灯笼晃了几晃,便收了回去,同时墙内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头儿,你太小心了,都说没人了,你偏不信。”
“能不小心吗?主上如今被盯的紧,这楼里又连连出事。”
此时,人群中另一个人也插话道:“都是些不识相的娘们儿,死了便死了,还连累主上,真是晦气。”
“走吧,走吧,再去那边看看。”
人群走远后,姜月才僵硬着身子,从公子怀里钻了出来,讷讷地说道:“公子,春香楼果然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