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欲 第11章 鬼神之说

赢世安示意姜月在左首落座，他将地图摆在案几中央，骨节修长的手指接连划过几处凹地，低低地道：“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连在一起在以前是汉阳河的一条支流，后来河流改道，才有了如今地貌。”

然后又在地图上比了比，道：“此处离永兴渠只有五里。”

姜月眸光微动，豁然开朗，道：“只消将涝水排入原先的河床，再疏通至永兴渠即可。公子还真是明察秋毫啊。”说道兴起处，竟伸手拍了拍公子的肩膀。

没料她如此孟浪，赢世安只愣愣地歪向一侧，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瞅向姜月搭在他肩上的手，神色微僵。

姜月这才始觉不妥，讪讪地抽回手来，顺道把鸡汤面往公子面前一推，讷讷道：“吃面，吃面。”

新堤坝的修筑及排涝工程按部就班地展开着，而阳西镇的盐矿村却爆出另一桩异事。

非饥荒，非灾疫，却是一桩离奇的命案。

话说阳西镇那盐矿村因为地处山腰，躲过了水灾，因而并未停业。某一日，三个村民一早下到矿中，却迟迟未归，傍晚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气绝身亡。

据说，那几具尸体面部肿胀且呈青紫色，眼眸充血，舌头外露，皮肤皱如耄耋老人，形状之可怖闻所未闻。

一时间鬼神之说流窜开来，都道是阳西镇开矿挖盐，触怒了鬼神，这才降下了水灾，这几人的死去便是鬼神的警示，而另外两个受灾镇则是为阳西镇所累。

只一天的功夫，阳西百姓，便从备受同情的灾民，成了鬼神诅咒的灾星，众人唯恐避之不及。

而另外两个受灾镇的百姓，受流言影响而失了理智，处处打压阳西人，甚至在某日的早间，在一处施粥棚前，将一个阳西人围堵至死。

一时引起轩然大波。

天灾未平，**又起，永郡百姓成日惶惶不安。安抚民心势在必行，世安公子决定亲自下到盐矿探个究竟，以破鬼神之说。

这一日，赢世安携卫林来到了阳西镇的盐矿村，通过盐井口的木梯下到了五丈之下的盐湖边，原来整个盐矿就紧着这一个盐湖开采。

这盐湖最里处临着一处黑亮的石壁，往外则蜿蜒地延伸了开去。赢世安安排卫林往外探去，自己则在盐井通道旁的石壁前徘徊。

因着盐井开得大，虽是地底下，倒也有些亮光，加上这处地势宽阔，因此村民日常便在此处劳作，倒也省了些油钱。

石壁不远处置了几张石床，为旷工平时休息所用，那几位村民死前正是躺在这石床之上。世安公子走向石床，几番查探后并未发现异样，又往盐湖边走去，虽瞧不出深浅，却竟有十丈之宽，湖水恒久地拍打着甬道，在甬道边缘处凝出厚厚的盐晶。

赢世安蹲了下来，用手擦上一点盐晶往嘴边送去，抿了抿，竟是少有涩味，这使他有些诧异，漆黑的眸子眯着瞅向幽深的湖面，忽然间，他感道鼻尖处有些异痒，便伸手蹭了蹭，垂眸看去，手上竟是染上了一丝血迹。

暗道不妙，正起身要走，却瞧见一个女子蹑手蹑脚地隐在暗处。

“谁！”

姜月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瘦削的肩上斜着个硕大的花布包袱，明亮地眸子讪讪地望向公子，讷讷道：“公子，是我，月娘。”

盯着那个明显不搭的包袱，赢世安轻笑出声：“不像话！”

话音还未落，几乎是突然的，山体剧烈摇动，碎石横飞，盐井向上的通道转眼间便给飞沙走石埋了个严实。

两眼一抹黑，姜月有些发怵，压低声音道：“公子，你在哪里？”

话刚说完，不远处现出了荧光点点，确是赢世安掏出了备用的夜明珠。

姜月轻手轻脚地走近公子，小声问道：“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似是没听到姜月的询问，赢世安正高举着明珠，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石壁上的细小裂缝，手指抹了抹细缝浸出的液体，再凑到鼻尖一闻。

“咳，咳。”

“公子，你还好吗？”

“没事。”

“似是有些异样。”

有异样？姜月赶紧凑了过去。

这黑黢黢的石壁，怎么瞧着有些熟悉，竟像是，竟像是煤矿石？

这石缝里浸出的液体，怎么闻着有股臭鸡蛋的味道？

暗道不好，姜月急急退了一步，踱着步子思考着。

如果她没猜错，这石壁便是煤矿原石，而臭鸡蛋味则来自煤层中混着的硫化氢。

难道那几人死因是硫化氢中毒？

不对，虽然不清楚硫化氢中毒症状，但那几人全身青紫，舌头外露分明是窒息而亡的症状。

窒息而亡？

氧气量少会窒息而亡，氧气浓度降低也会窒息而亡，这个盐矿由来已久，氧气含量不会突变，便只有一个可能，即为氧气浓度骤然降低。

氧气浓度如何会骤然降低？

只有一个可能：空气中猛然地大量地出现另一种气体。

而这种气体不是硫化氢，因为目前空气中没有臭鸡蛋味，只有这细缝处才有，这说明空气中硫化氢含量少，不足以降低氧气浓度。

而空气中，并没有其他气味。

这说明，这降低氧气浓度的气体是无色无味的。

再瞅瞅这煤矿石，姜月踱步思考着，煤矿里会大量存在哪种无色无味的气体呢？

天然气？

对，就是天然气，煤层中混着的天然气！

天然气无色无味无毒，但随着量的增加会降低空气中氧气的浓度，从而使人窒息而亡，并且死状最显著的特征是面部呈青紫色。

再结合那条细缝的存在，以及考虑道先前并未发生此类事件。

于是姜月大胆推测：事发当天，黑石壁上突然出现裂缝，煤层中的天然气从裂缝中大量涌入至盐矿，导致氧气浓度下降。而毫无知觉的三位村民，和往常一样在石床上午睡，然后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窒息而亡。

解开了谜团，姜月松了一口气，这样公子也能向永郡百姓有所交代了。

不过目前最紧要的是他们的小命，此地不能久留，得赶紧提醒公子，想办法出去才好。可这事还不能如实解释，怕被当做妖怪，于是她换了个说法：

“公子，你闻闻。”姜月凑上前去，将臭鸡蛋味的指尖伸到公子面前。

似是有些惊措，赢世安连退两步，背脊直直地贴上了甬道侧壁，墨眸微微眯了起来。

“公子，月娘是想说这石缝有问题，味道不对，你闻闻。”姜月以为她没说清楚，才唐突了公子，便解释着又将手指伸了过去，却发现公子鼻子流血了，姜月往袖中一探，扯出一块帕子，上前一步递给他，殷勤道：“公子，你流血了。”

公子作势又要一退，脑袋却敲在了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道是退无可退，清咳一声后，他微微扯了扯唇角，道：“别上前，我自己来。”

然后无比自然地一把“抢”过手帕，自顾自地擦了起来。

气氛有些尴尬，姜月咳嗽了两声，道：“公、公子，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等。”

“等谁？”

“卫林。”

“他不是也在下面？”

“那个方向该是有出口的。”

说完，赢世安墨眸微弯，勾了勾唇角，又道 “倒是月娘你，跟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来破除封建迷信的，这是万万不能说的，姜月心虚地退了一步，讪讪道：“月娘担心公子，这才跟了来。”自穿越以来，姜月心里对鬼神也多了些敬畏，因此鬼神之说流传开后，她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这次偷摸跟来亦是为了搞清真相，看看到底是不是鬼神所为。

姜月将包裹打开，献宝似地一样一样拿出来，明亮地眸子瞅向公子，炫耀道：“公子你看，月娘是不是来得很凑巧。”

又捏着一个白面饼子放在公子跟前晃，慢悠悠道：“眼下，便不用挨饿了。”作势就把饼子往嘴里送。

“轰隆，轰隆。”

山体再次震动 ，姜月扔下饼子，本能地往后一缩，靠着甬道的侧壁大口地喘着粗气。

封住盐井的那堆砂石，随山体震动而晃了晃，然后朝着石壁的方向没了过来，原就逼仄的空间是越来越小。

姜月惶惶不安地原地打转，却瞧见公子跟没事人似得，平静地望着盐湖的方向。

顺着他的眸光探去，姜月发现先前她落下的饼子，此刻正在水中打旋，要不是那饼子够大够白，就这昏暗的光线，或许还真不能发现，此刻的盐湖下正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向下拉扯着，水位也在飞速地下降。

目瞪口呆的姜月，看了看盐湖，再看了看云淡风轻的公子，急道：“什么情况？”

赢世安收回视线，转头扫了眼焦急的姜月，漫不经心地指向盐湖一角。

盐湖被砂石阻断后，湖水原本就少，又飞速地向下漏去，三丈见深的湖泊转眼就见了底，露出米白色的盐矿，一个通向地底的通道若隐若现，仅剩的湖水也正沿着通道往下漫去。

看这情形，姜月已经明了几分，怕是这山体崩塌触碰到什么机关，导致这通道打开，引起了湖水倒灌，这也是刚刚那巨大漩涡形成的原因。

等姜月收回惊叹的目光，赢世安已经离了原地，扶着湖边斜着向下的盐矿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