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明媚,空气尚好。
阴嫚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向前院走去,路上遇到了韩信。
“公主。”
“大将军。”
韩信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对阴嫚说:“项王性情刚烈易怒,但极为看重脸面,若是将自己的生死与他的脸面连在一起,便不会有危险。”
似乎是担心阴嫚误会,韩信又做了补充:“信并非小看公主,只是想帮公主……”
阴嫚从困惑变为讶然,她没料到韩信会来提点她。自打从昏迷中醒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得到别人的主动帮助,这感觉倒是有些奇妙。看着紧张的韩信,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轻声道:“谢谢。”
冷不防地听到自己的道谢,韩信怔怔地望着她。
这是什么表情?阴嫚不满地想,我承认自己嚣张任性,但不至于连谢谢都不会说吧。不过看在你帮忙的份上,就不计较了。她又道:“陈中尉还在等我,先走了。”
“哦。”韩信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阴嫚眉头微挑,这人真是兵仙吗?好呆啊。
古代的出行真的不方便,交通工具落后不说,连道路也是坑洼不平。每颠一次,就让坐在马车里的阴嫚有一种骨头错位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阴嫚一行人终于到了楚军大营。
阴嫚按了按自己的腰庆幸地想,我的腰间盘是保住了。
只不过楚汉交战,心平气和的交涉本就是难如登天,更何况还要跟陈平联手设计项羽和范增。如预料中的一样,光是见到项羽就要费些力气。但好在陈平提前打听清楚,范增今日与魏国使臣见面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范增不在,给他们发挥的空间就更多了。
依照计划,她伸出手挑起帘子,轻言慢语道:“今日前来不过是送几个人,替汉王捎几句话罢了。既然项王不在,那就有劳这位将军代为传达了。对了陈中尉,汉王要说什么来着?”
陈平答道:“回公主的话,是‘项王要取刘某的性命,尽管来便是。只是暗箭伤人实在不光彩,刘某还是希望与霸王在战场上明火执仗的厮杀一番,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话已经带到,我也懒着与无耻之辈多说一个字,那几个刺客给他们留下,我们回去吧。”
阴嫚的语气并不激烈,但每一个字都透露着极致的蔑视,让人萌生出一股被羞辱的感觉。刚刚还得意洋洋的楚将脸色铁青,一双虎目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好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敢在本王的大帐前污蔑本王,就不怕血溅三尺吗?”那声音如闷雷,音调不高,但令人心生畏惧。
楚人纷纷面露喜色高呼大王。
雪白的马蹄出现在阴嫚的视野中,乌骓马不愧为青史留名的名驹,皮毛黑而油亮,四肢线条流畅,令它充满了力量美。
再看向马背的项羽,虎背熊腰,剑眉冷眼,仅仅是被他盯着就感到了无限压力。
阴嫚却笑了一下,我这时间掐算得不错,第一个角入场了。
“怎么哑巴了?你这妇人刚刚不是很能说吗?”项羽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中夹杂了几分不屑与嘲弄。
“该说的都说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项王留步,我等该回去了。”她无动于衷,对着陈平说道,“陈中尉我们该走了。”
项羽自不会放任他们离开,宝剑出鞘,白光一闪,陈平的惊呼随之响起:“项王您这是作甚!”
“污蔑完人就想走,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事情。陈平你这叛徒莫不是忘了自己还欠本王一条命?”锋利的宝剑在陈平的颈部留下一条细小的血痕。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阴嫚提醒道,“况且良禽择木而栖[1],陈中尉又不是做了项氏的家仆,想去哪是他的自由。项王如此,未免有失风范了。”
项羽这才正视阴嫚,却在看清她的脸后愣怔片刻。黑发红唇,与苍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尤其被这双黑瞳盯着时,更是让她、他无端想起了子婴临行前的眼神,没有恐惧,没有慌张,只有未能力挽狂澜的遗憾,还有对他的同情。
他堂堂西楚霸王,竟然被一个快要死的人同情,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好不容易淡忘了那股耻辱感,如今却又被眼前的女人勾了起来,这令他很是不快。
“你是谁?”项羽将剑对向了车中的阴嫚,“跟秦人是什么关系?”
若是常人早就被项羽的阵仗吓到了,但对阴嫚这种生死看淡的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她轻描淡写道:“项王的仇人吧,毕竟您杀了我不少亲族呢。至于跟秦人有什么关系,自然是秦楚联姻的产物了。”
一时间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既然项王来了,那我就再说一遍。想要取汉王的命可以在战场上厮杀,请不要再耍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汉王又不是那毫无反抗之力的义帝,您看,派去的刺客被人抓到又送回来,这不是很丢脸?”
项羽的剑向前递进:“你们以为随便抓两个人送来,本王就会认吗?”
“认与不认不都是事实?”阴嫚拨开面前的剑,朱红色的蔻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丹青史书总会留下记载。这是您杀了我,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但我觉得项王不是敢做不敢认之人,莫不是其中有误会?”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说有人越俎代庖,企图架空项羽。
“放肆!”楚将怒斥阴嫚,“妖女休得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难道说了真话就是挑拨离间?”阴嫚掩唇,看向沉默的项羽。
她想,项羽这个人疑心病重,刚才楚将极力呵斥她的举动就已经勾起了项羽的疑心。
但项羽此刻不会发作,一来御下无方说出去丢人,二来是要稳定自己在军中的威严,不能让围观的楚卒看出他这个大王管不住手底下的人了。
基于以上两点,项羽是不会杀了她和陈平。毕竟杀了他们,只会为他招来恼羞成怒欲盖弥彰的风言风语。项羽现在只能咬死不认。
只见项羽一剑捅入刺客的胸膛,杀了刺客、他抬着下颌看向阴嫚:“想要往本王身上泼脏水,痴心妄想。回去告诉刘季,是他该收收心思。”
阴嫚眉眼弯弯,又丢一个炸/弹:“看来这一切都是魏豹向项王投诚的自作主张。既然误会解除,那我们就战场上见了。”
看着阴嫚那张恶意满满的笑容,项羽攥紧了拳头。但比起被敌人挖苦,他更是恼怒于被自己人蒙在鼓里。
“疯女人!”项庄啐了一口唾沫,追着项羽进了大帐,“大王你就这么把他们放了?他们——”
项羽一把抓住了项庄的衣领,迫切地追问:“项庄你实话告诉本王,刺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就是刺杀啊。刘邦死了,京索两地的汉军肯定会生乱,届时我们就能乘胜追击了。”项庄莫名其妙,“大王你怎么了?”
“为何无人告诉本王!”
“您当时在齐国作战,亚父说战场瞬息万变,一来一返易错失良机。故而我们便先下手,打算事成之后再告诉您。”
“那本王为何现在才知道?”
“因为事情也没成啊。”
项羽火冒三丈:“那魏豹又是怎么回事?”
“魏豹见事不妙,向楚国投诚。”
“我为何又不知道?”
“魏豹首鼠两端,所言不可全信,我自然是要调查清楚后才能告诉你。更何况你是今日才到,我怎么告诉你?”范增走了进来,蹙着眉头,“事情我全都听说了。这分明是陈平使的离间计,欲使我等不和,动摇军心。”
可项羽已经听不进范增的话了,他现在满心都是被亲近之人蒙蔽的愤怒。项伯的话回荡在他耳边:“范增在楚国威望颇高,若是他忠心大王还好。可他若是心怀二意,到时候大王身边可信之人还有多少?”
当初我能斩钉截铁告诉叔父无需多虑,可现在呢?项羽问自己,我还能如此心无顾忌地说出这些话吗?
范增怒斥:“你瞅瞅你现在还有个大王的样子吗?”
“本王无王之仪态,莫不是亚父有?”项羽盯着范增。
项庄震惊:“大王你在说什么呢?亚父所做一切都是为你好啊!”
“为本王好?”项羽怒极反笑,“那本王该给亚父赔个不是了!”
看着甩袖离开的项羽,项庄欲追却被范增叫住了。范增对项庄说道:“我有件事情要你去做。你附耳过来。”
项庄听完后,惊讶道:“可是大王说了,不能杀——”
“听我的!今日陈平和芈欢几句话就让大王心神大乱,这两个人不容小觑,把他们留给刘邦必成大患。就是因为上次大王心慈手软,在鸿门宴上放跑了刘邦,才成今日之局。现有机会削弱他,决不可再放过机会!”范增眼中划过一丝狠辣。
项庄迟疑:“可是大王现在——”
“不过是嫌我管得太多,闹脾气罢了。我与他说开便是。趁着陈平身边有个累赘,你速去截杀他们。”
项庄想了想,亚父总归是亚父,与大王感情深厚,总不会闹得不可开交。他抱拳领命带着一队人马从楚军大营飞奔而出。
青草被马踩过,被车轮碾过,绿色的汁水渗入了土地。
陈平骑在马上感慨:“今日之事让人心惊肉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2],”阴嫚勾起嘴角,“杀身成仁未必不是一桩美谈。”
陈平干笑了一声,又道:“项羽疑心已起,我们也算是成功了。”
阴嫚:“是吗?我觉得还差了点。”
陈平愣了愣。
“深入敌营,却带了我这个柔弱的妇人,不就是为了引范增动手吗?”阴嫚笑了一下,“中尉,你可不要把我当成愚笨之人。”
看到阴嫚戏谑的笑容,陈平心底泛起了嘀咕,他怎么觉得公主怪怪的?
阴嫚看向夜空,感叹道:“人还真是奇妙,被人叫久了父亲,就真以为自己是别人的父亲了。殊不知即使是亲生父子也会刀剑相,也会有互为仇敌的一天。”
阴嫚:请欣赏《**老父和他长大的儿子》,表演者范增,项羽,掌声欢迎
陈平:……我忽然理解子房不愿跟她接触了,她说话怎么阴恻恻!
[1]出自《左传·哀公十一年》
[2]出自《后汉书·班超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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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