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答不出所以。
可祁思远很满意。
他一边对着小镜子拨弄头发,一边欢喜:“有了营地就是不一样,不用到处奔波几个月不洗澡,还能去附近的乡镇买买胭脂水粉什么的,真好。”
他叽叽喳喳,和我说了一通在镇里的所见所闻,末了看着天上零星的光,发出幽幽叹息——
“我要是个女人就好了。”
这话他不知说过多少遍,我也早已了解他的曾经。
当初,那逼祁思远入伍的士兵称“祁乡长与城中势力勾结”,殊不知祁家本就住在城里,占一方势力。
祁家之所以搬至深山,只因祁家少爷不喜读书,也不练武,涂脂抹粉,称自己不是男儿,而是女郎。
彼时,污言秽语蜂拥而至,祁老爷明白,与其待在城里被人当笑话,还不如卖掉大宅院,找个偏远地儿,让儿子安安宁宁地过完下半辈子。
“你爹真是个好爹。”
当初听完,我认真,祁思远却露出苦涩笑意。
那天夜里,我听见他翻身,口中喃喃——
“爹,对不起”。
如今,祁思远又在我旁边躺着睡了。
夜凉,我给他拉了拉草席。
一觉天明。
最近布衣军都没怎么打仗,一直令各队留守营地,不知何故。
于是我在林子里练刀,祁思远则频频溜进城镇,愈发“花枝招展”。
“你当心些。”
我时不时就提醒他。
他生的白净,军中又没有女人,从前就有人欲对他行不轨,还好我及时赶到,一刀下去,差点削了那厮的鸡儿。
然祁思远继续对着小镜子:“没事没事,不是有你嘛。”
也是。
全队上下皆知我是“杀胚”转生,我只需冲那些飘向祁思远的目光恶狠一瞪。
我并不知道,朱百长给我安排了任务,让我即刻动身,将粮草送往衡镇。
我又怎会知道,待我从衡镇赶回,等着我的只有祁思远的尸体。
“……”
我看着尸体,而尸体双目泛白,朝天,黏着只苍蝇。
祁思远爱干净,非常爱。
因为饿极,他会对着“猪食”真香。
但两年军旅艰辛,无论如何,他都会在夜里掏出那面生锈的小铜镜,将自己认真拾掇一番。
可现在,那张脸布满灰黑的尸斑,舌头吐得老长老长。
既不干净,也不好看。
“你要去几日?我算好日子,去镇里帮你买包子,到时候你回来就能吃。”
“做任务的时候千万当心,别那么生猛,这块地方我都缝了好几次。”
我想起临行前祁思远的絮絮叨叨,下意识摸了摸襟口的补丁。
又一次,我觉得整个世界安静得过分。
“说说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王二五做的!”
“全怪王二五!”
被我注视的士兵近乎魂飞魄散,一阵骚乱过后,一个脸色惨白的男人被推了出来。
他也不废话,扑通下跪:“那、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酒,一时糊涂,扯了他的裤头……”
“呵。”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人怒极之后是会笑的。
“可我没做什么!我真没做什么啊!”
王二五当即大喊出声。
“我只是扒了他的裤子,第二天便听人说他自己上了吊!”
“我、我真的喝醉了酒,当晚都睡在水渠旁边,他怎的会上吊……我也不知道啊!对、对了!”
他颤抖着手,指向后边的几个士兵。
“那天晚上开篝火宴,喝醉酒的不止有我!他、他、他……还有他!他们都跟那娘泡有接触!”
“王二五你这是疯狗乱咬!”
那几人还想争辩,我目光扫去,一个胆小的腿抖如筛,当场哭着招了。
“我们真没做什么,我们就是看王二五扒了他裤子,挺好玩的,就捉弄了他一下,谁想隔日……就在林子里看见他了。”
“……”
我没说话,却想起有天夜里祁思远拉起袖子,给我看他腕上密密麻麻的疤。
祁思远说,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他和父亲搬到山里,风言风语已经少了许多,他已经不那么想不开了。
那时我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现在我更不理解,怒极。
“怎么回事?”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是朱百长。
我弄出这么大动静,身为领队的他自然不可能熟视无睹。
“此事我已调查清楚了,祁思远确实是自杀,没人动过他。”
朱百长将手搭在我肩上,拍了又拍。
“祁红,你也知道,咱们这群大老爷们都是粗人,开开荤腔很正常,谁都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朱百长才是领队,几个能打仗的士兵和一个死掉的废物哪边重要,不言而喻。
更关键的是,领队决不允许一个小卒越权行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处罚他的人。
“我看,这事就这么算……”
“朱百长,你说错了。”
我开口打断,朱百长面色一僵,很不好看,但我没管。
“祁思远他……不是什么大老爷们。”
我捡起尸体旁的手绢,攥紧。
“他是女人。”
我想,倘若没有之后的燕军突袭,我一定会和朱百长撕破脸皮。
可好巧不巧,一支燕军小队就这么突然来了。
于是,我没和朱百长闹翻,也没对着王二五他们发难,我只是拿着两把刀冲进人堆,宛如疯狗。
有人惨叫,有人求饶。
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一刀,一刀,再一刀。
猩红飞溅,渗入我布满血丝的眼里,直到那具尸体近乎烂成肉泥,我才停下,剧烈喘息。
四下尸横,我看见被削了一半脑袋的王二五,和混战中死去的其他支队士兵。
“……祁红?祁红是你吗?”
树后探出一个脑袋,朱百长确认了是我,便如见了亲爹般飞奔过来,一把搂住我的大腿。
“祁红,燕军突袭,此地不宜久,我们得赶紧去梁州禀报宋千户啊!”
“噢。”
巨大的悲怒被发泄殆尽,眼下我竟觉得胸腔里空空荡荡,百般无味,于是便任由朱百长拉我翻山越岭,到了梁州。
一见宋千户,朱百长便扑通下跪,一顿狗腿。然宋千户有些不吃这套,只一言不发地听着他汇报,而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小子血腥味重,我喜欢。”
因为这句话,我当了十七连五十班的百长,而朱百长因“领导不力”被剥了职位,成了我手下的小卒。
我还是觉得自己空空荡荡的,可宋千户已命人将我带到了五十支队跟前。
“这就是百长吗?怎么还是个毛头小子?”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总算有了营地,日子变得有盼头了!”
说话的士兵眼睛亮晶晶的,我忆起当初自己晋升成支队时,祁思远也是这样,眼睛亮晶晶。
“只要走下去,就会越来越好的!”
届时,他笑着说。
我忽然记起那日离开村落,恍惚间坟旁是老瞎子的虚影,让我快滚。
他的语气是很凶的,和祁思远不一样。
但他们都一样,想让我继续向前。
“……也是。”
空荡荡的胸口重新有东西流淌,跳动。
跟前几十余人,我一一对上他们的眼睛,认真。
“我叫祁红。”
“作为百长,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条——吃饭,睡觉,别死。”
去医院看病看了一上午,希望自己身体安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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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