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最东侧一小院子里,一月白色长袍男子躺在摇椅上,手中一本医书,他看得认真。旁边一童子蹲在石桌前,一脸哀怨地剥着石榴。
好不容易剥满一碗,童子重重呼出一口气,将碗递出,“公子,公主都入宫三天了,你怎么还能有闲心看书呢?”
不错,这悠哉游哉看着书儿晒太阳的正是倒霉驸马安载初。
他是个颇识大体的人,知道大婚之夜便往家里跑不合适,但脸皮也不厚,死乞白赖待在公主房里的事情也干不出,于是非常自觉在府里逛了一圈,终于在皎洁月色中选了这个僻静院子,连夜吩咐阿七给收拾出来。
晨起练剑,幕落读书,小日子虽没有走江湖来得逍遥,却比在家中过得舒服。就是阿七胆子小,这几天总哭丧着脸喊“公子,完蛋了”比较烦。
“来,阿七,”安载初从书中抬头,“拿着这碗,到那树底下蹲着吃。”
“公子!”阿七跺脚,他都吃了三盘瓜子,两盘花生了。
“不喜欢石榴?”安载初放下书,接过那碗,“行,你再去剥两盘葡萄。”
“不是,小的就是担心。”阿七担忧道,“要是那一百遍道德经,公主她一直抄不出来,在思过厅内待上个一年半载的,先别说您得守空房了,就是圣上会不会迁怒于您呀?”
“啪”一声,安载初丝毫不客气地用扇子去敲他的头,“你一天到晚都在瞎想什么?道德经抄几遍了?”
阿七捂着脑袋,委委屈屈道:“十二遍。”
“你说你有这瞎想的功夫,多抄几遍道德经不行吗?”
“可圣上罚得又不是我。”
“那你瞎担心什么?”
“小的是担心公子您呀。”
“有这功夫你就给本公子多抄几遍道德经。”
阿七不愿意,太无聊了。可余光瞥见公子又抬起扇子,他连忙往后退去,“我去抄还不行吗。”
安载初这才放下扇子,抓起石榴来吃。吃一颗他往天上瞅一眼,天空逐渐被日晕染红,算算时间宫内应该来人了才是。
自然不是如阿七猜想的那样,皇上派人来问他的罪。而是皇后——他的姑母缓过气,也坐不住了,于是找他去结束这出闹剧。
从听到华瑛被罚的消息,安载初就明白了,这公主果真看他不顺眼,于是成了心要折腾、羞辱他。但凡她动点脑筋去想,就该知道皇帝不可能同意和离,毕竟是他老人家亲自赐的婚,君无戏言,岂能容她如此胡闹?
因此华瑛公主该罚,也必须罚,为了皇威,也为着给安家一个交代。
既然皇上都给出态度了,而且面上明显偏着他们安家,那他们能“恃宠而骄”,心安理得坐在家里看着公主在思过厅待上个十天半个月吗?
必须不能。
于情于理他这个驸马都应该懂事点,主动入宫去找华瑛,把该受的罚领了,再牵着她去找皇上皇后请罪认错……
光是想想就憋屈得很,安载初不可能主动这样做,好歹他也曾是鲜衣怒马状元郎,不要面子的?
于是就需要一个“明事理”的和事佬,皇后的身份就正正好,既是华瑛名义上的母亲,又是他的姑母,还同皇帝是夫妻,多合适呀。
他正琢磨着,门口来人了。
吩咐阿七把抄好的道德经带上,又捎上绿蝶给华瑛准备的斗篷,安载初入宫了。
“覆之,你是个好孩子,应当知道本宫此番叫你前来是为的什么。华瑛自幼娇纵,姑母自然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作为华瑛的驸马,夫妻一体,陛下罚她,你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来,华瑛性子倔,你带上这些糕点去哄哄她,顺带同她一起完成陛下罚抄的内容,天冷了,在那里待太久对身体不好。”
一句场面话和一盘菊花糕,皇后便将安载初打发去了思过厅。
思过厅不大,一个正厅,两个偏房,外加一个小院子,因此长年只有一个太监守着。安载初去到的时候,那太监正在清扫青石板上枯黄的叶子,见有人来,停下手中活计看着他们。
领路的宫女上前搭话,那太监指指紧闭的木门,又继续手上的工作。
“叩叩叩!”
“叩叩叩!”
“叩叩叩!”
安载初敲了三遍门,也十分耐心等了,却迟迟听不到里面动静,眼瞧着扫落叶的太监扛着扫帚走回,也怕华瑛在里面出了好歹,顾不得礼数,他一把将门推开。
首先撞入眼帘的便是厅正中那趴在方桌上的人。两侧的蜡烛因着突然灌进的风,抖索了几下,将灭不灭间,燃烧得更热烈。
但绽放的光芒甚至比不过落日余晖。夕阳穿过他,跳进厅内,落在趴着的人身上,给她渡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又是这个姿势,唯与之前不同的是,那时手里抓着糕点,如今倒是进步,握了支笔。
一时也不知该气还是笑,安载初重重叹口气,这公主怎么那么能睡呢?成亲那夜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俯身将绿蝶千叮咛万嘱托的红色斗篷在盖华瑛身上,安载初正要起开,余光却瞥见方桌上被她手臂压到的宣纸,上面的字飘逸大气——
眸中惊艳之色难掩,他不由望向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这公主心眼虽坏,字写得倒是极好。
正要抽出细看,他又瞧见地上被揉出团的纸张,于是捡起一张,打开来,只见偌大一张纸上,大大书写了“安载初”三字,上面还有一个大大的×。
安载初看看将他名字写得极其漂亮的公主,又望向那皱巴巴划着大大×的宣纸,一时间神色复杂。生气不至于,不过他到底哪里得罪她了,以至于对他怨念深到不惜两败俱伤呢?
将散落在地的纸团一一捡起,一张张铺陈开来后,他跪坐在华瑛对面,屈指在方桌上使劲敲了敲。
“唔。”
华瑛瞬间坐直,揉揉眼睛,正要发脾气,却看清那人是混蛋安载初。
“啊——”
安载初猜到会有这么一出,早早用食指堵住了耳朵,直到她磨着牙恶狠狠瞪他,才颇为无辜的放下手。
“安载初,”华瑛怒吼,“你怎么在这?”
没有立时回答,安载初先打开扇子,轻轻摇了摇,见华瑛那溜圆的眼里要喷出火,才微微一笑道:“来接公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