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崩,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并未掀起什么风浪来,谁当皇帝与他们都没多大的关系,只要吃穿不愁, 安居乐业, 便管不着龙椅之上坐的是谁。gsgjipo
但对满朝文武来说, 却是不小的冲击。虽早有心理准备, 可听见丧钟那一刻, 还是忍不住心悸了一下。
冷风凛冽, 已渐入冬, 宫门大开, 礼部的人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皇帝的身后事。
朝臣们听闻消息, 已经全部聚集于宫门外,本来卯时就穿戴整齐预备着进宫参加朝会,结果天未见亮就听闻了这个猛烈的噩耗, 又纷纷换下朝服,穿上悄悄就备上的素服,急急忙忙的进宫。
依礼制,还未到朝臣哭灵的时候,几位王爷倒是第一时间赶来,太子首当其冲在太极殿指挥着各司署忙碌着。
天边有金光乍泄, 冰冷的光渡在连绵起伏的宫殿上, 晃得人花了眼睛。
宫门口的人不少, 但个个面色凝重, 噤若寒蝉,直到听到车轮滚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才抬眼见一辆马车从飘浮的尘埃中出现。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宫门前, 大臣们看到马车顿时一凛,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
宫人掀开车帘,露出一抹素白的衣角,只见驸马裴渊躬身下了马车,举目环视四周,神色冷凝。
他伸出手臂,随即有一只苍白的手搭上,宜嘉公主柔弱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宜嘉公主形容憔悴,眼角微红,显然是哭过一场,浑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悲伤,朝臣们纷纷屈身行礼:“参见公主,驸马。”
“免礼吧。”赵如裳这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辛苦大人们了。”
朝臣们哪敢说辛苦,诚惶诚恐的低下头。
赵如裳没在多看他们一眼,转头一步一步的往宫里去了。
裴渊始终牵着她,温热的掌心暖着她冰凉的手指,低声道:“别太难过,你情绪不能太激动了,知道吗?”
赵如裳僵硬的勾了一下嘴唇,颔首应了。
哪怕她也告诉自己不能太过激动,可在看到皇帝遗容的时候,一点也没稳住,哭得声嘶力竭,不能自已。
皇亲贵胄们陆陆续续来了,无一例外跪在太极殿外悲恸的放声大哭,能有资格进殿看皇帝遗容的人并不多,哪怕外面哭得震天响,正殿里还是安静哀戚,甚至透着几分悲凉森然。
赵如裳已经哭累了,被搀扶着去了偏殿,按规矩裴渊原本要和几位王爷在正殿,可他放心不下她,便一路相陪,见赵如裳脸色不好看,微微皱了皱眉,伸出手去给她诊脉。
自打成亲以来,这样的动作,每日都会进行,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从前顾念身份有别,总是处处小心的,如今倒没什么可忌讳的,只是裴渊一把脉目光就冷了下来。
“你不能再激动了,身体会受不住的,等一会儿人多了,我就陪你雍和宫休息,好吗?”
赵如裳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心口的确是闷闷的有些不舒服,但她顾不得自己,一想到最疼爱自己的父皇就这么闭上眼,怎么都接受不了。
昨日一见,没想到竟成了永别。
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和蔼可亲的父皇,最终还是走了,空荡荡的太极殿只听得见不绝于耳的哭声,那个看似委婉,实则爱女之命的一代帝王,彻底走完了他恢宏漫长的一生。
赵如裳抹了抹眼泪,抱着裴渊的手臂,瓮声瓮气的说:“裴青云,我真难过。”
“我知道。”裴渊抬手抚上她未簪珠花的发髻,温声道:“可你也要以自己身体为重,人死不能复生,迟早都会有这么一日。活着人更要好好的,尤其你的身子骨本来不好,万一旧疾复发了,我该怎么办呢?”
赵如裳默默垂泪,手中却攥紧了他的衣袖。
裴渊眉眼平和,有着只在赵如裳面前流露的温柔:“皇后娘娘悲伤过度病来不了,太子虽然主持大局,可也不好多插手后宫的事,宫里还有那么多嫔妃,你得陪着娘娘处理完这些事。”
太子能力出众,这样的情况下也安排得井井有条,太极殿内外没出一点纰漏,朝堂之上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皇后接受不了皇帝驾崩的打击,当时就哭得起不来,太子出面请母后千万保重身子,皇后才没拖着病体过来。
皇后上了年纪,已经禁不住折腾了,赵如裳坐起身,双眼红的跟兔子似的。
皇帝驾崩,停灵二十七日,皇嗣后妃,朝臣命妇,皆按品阶每日于太极殿外哭灵。
大行皇帝宾天第三日,礼部尚书宣读遗诏,太子登基继皇帝位,称庆元帝。
生死一瞬,朝代更迭,太阳东升西落,最终迎来又一代帝王。
皇帝大行第六日大殓,阖宫上下皆于太极殿外跪拜,丧钟连绵,哭声不息,惊飞了枯枝上盘桓的鸟雀。
赵如裳熬了几日,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但看着皇后挺直了背脊,在寒风料峭中平静的身影,还是强行坚持了下来。不过太子登基,皇后如今便尊为皇太后了。
带礼数一完,赵如裳脚下发软,险些站不住,太后在旁边托了一把,略有些红肿的双眼里,是不容忽视的坚定和力量。
偏殿里燃着安神香,一室宁静,皇帝从前用过的东西,还好端端的摆在那里。
宫人搀扶太后坐在软椅上,不轻不重的给她揉按手臂和腰身,赵如裳要上前帮忙,却被皇后抬手制止:“你别忙活了,快坐着歇歇。”
赵如裳看太后表情有些痛苦,立马就心疼起来:“母后,您没事吧?”
太后的腰一直不好,像今天这般一站一动就是一个时辰,哪里会守得住,赵如裳有些着急,顾不上自己脚步虚浮,坐到太后身边仔细问她:“您的腰还好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没事。”太后勾了勾唇,奈何实在笑不出来,温柔的看向赵如裳:“我答应你过父皇,要好好替他守着这江山,还得给你撑腰,做你的后盾啊!”
赵如裳心头酸涩不已,伏在太后肩头,任由眼泪无声滑落:“母后,那您要听父皇的,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
太后蹭着她有些冰凉的脸颊,才感觉自己麻木的心开始跳跃起来,依依不舍的把她揽入怀里:“当然了……母后还有你呢,无论如何,也要多再看你几眼。”
赵如裳渐渐安定下来,听着太后缓缓开口:“这些日子太子独当一面,表现着实可圈可点,你父皇没看错人。你是嫡公主,原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我福薄,没能给你生个哥哥或者弟弟,只能盼着你福寿康宁,一生无虞。”
“母后……”赵如裳潸然泪下,小声抽泣,她不常哭,可情到浓时,一辈子的眼泪都在这几日掉光了。
太后拿了帕子擦擦她的眼泪鼻涕,慈爱道:“别哭了,驸马看到你这样该心疼了。”
赵如裳这才抽噎着把眼泪憋回去。
新帝忙于朝政各大行皇帝的身后事,命妇那边的事皆由昔日的太子妃,如今的中宫皇后一手处理。
赵如裳打了个盹,安置好太后便去前头帮忙,不料才出偏殿,瞥见一颗浑圆的肚子,吓的立马停下脚步。
林锦华步履轻快,挺着肚子倒没有什么不便,见赵如裳受了惊吓,忙歉意的退了退:“吓着公主了,实在对不住。”
林锦华如今怀孕有七八个月了,隔着厚厚的衣裙,也能看到那突兀的大肚子,赵如裳看了一眼,仍然觉得后怕:“人太多了,你这么走没事吗?还是去后头歇一歇吧。”
“多谢公主,皇后娘娘正在和诰命夫人们说话,我正要拿名册去点一点人头,先不歇了,过了头三个月,倒没觉得多难受了。”
先前辰王册立太子,林锦华这个侧妃身份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太子继位,她理所当然的成了新帝后妃,在登基那日封为了荣妃,万人之上,荣宠无限。
赵如裳对林锦华自然是礼遇有加,一来是因为她是自己哥哥的人,二来还是因为她是裴渊的表妹,亲上加亲总有几分不同,只是瞧见她那高耸的肚子,实在觉得胆颤心惊。
先前她还计划着和裴渊生孩子,看到林锦华的模样突然就打退堂鼓了,当年母后生自己时早产难产,险些丢了命,看起来生孩子并非易事。
赵如裳正遐想连篇,远处忽然有了动静,宫人躬身让到一边,一身缟素的裴渊信步而来,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你怎么过来了?”
大丧期间,不宜笑闹,裴渊只是极轻微的牵动了唇角,温声说:“怕你哭得太久伤了身,我又得做回大夫这行当了。”
裴渊话说完,目光落在一旁的林锦华身上,面色依旧是温和的:“你都快生了,可就别太操劳了,有什么事交给下面人去办吧。”
林锦华鲜少在裴渊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不爱笑,神色也始终是冷漠的,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这些日子匆匆几次照面,连话说不上一句,没想听到他的叮嘱,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林锦华心里百转千回,看着裴渊和赵如裳并肩而立,他们站在一起就有一股融洽的气氛,郎才女貌,看起来是那么般配,她仿佛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谢谢表哥。”
裴渊没有多的话,接到赵如裳便往正殿去。
林锦华抚着肚子,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身影,默默吐出一口浊气。
放不下的人一直只有自己,裴渊自始至终都坚定不移的站在赵如裳身边,他们夫妻情深,她又何必再多挂念,她和裴渊的情分早在很久之前就断了。
如今,他们一个是荣妃,一个是驸马,身份有别,再想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呢……
林锦华哂笑,摇着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