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也没说什么,又在院子里走了几步。
陈伯连忙悄悄打发人去叫东方陌回府,一边又跟在昭宁身旁待命。
昭宁在前面问:“这儿,怎么这样放着?”
她问的正是那片花圃,陈伯连忙回:“刚开府时,长泽郡王李纪说院里简陋,就让人从自家院里移了片牡丹过来,种在院里,开了两年花,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死了,老奴便让将花苗拔了,但也不知再种什么,就这样放着了。”
“院里没有管花木的工匠吗?”昭宁问。
陈伯回:“没,没有。”
“那……东方陌,他也就让它这样放着?”
“将军从不管这些事,以前就算牡丹花开着,他也不看一眼。”陈伯说。
昭宁明白了,果然是个没情趣的武夫。
这院子昭宁还记得,似乎是几年前灭龟兹后父皇赏赐的,看得出来以前是不错的园子,但园中的景致花木,都是要人去照料打理的,显然东方陌并没有在这上面花心思,园子在他手上,就变得越来越简陋,最后索性只剩几棵树,一朵花儿都没了。
她想,还好她嫁他后不住这里。
她又往里面去,且毫不迟疑进了后院。
房子也极简单,单从那几扇纸糊的旧窗户,便知里面是什么样的光景。
要知道,万景宫的雕花窗,夏日是轻似烟雾的罗布做窗纱,冬日是取海中贝壳做的明瓦做窗板,不只好用,且好看,这东方陌的后院,竟连普通官宦之家的后院也不如。
“你们家将军住正房?”昭宁问。
陈伯回答:“是。”
昭宁便二话不说,往正房走去。
陈伯:……
正房是五间上房,大是足够大了,但陈设极其简单。
明间几张椅子,几张小桌,便没了,东次间有书架和书桌,但显然这人也不大喜欢看书,上面竟是摆了几本认字的《诗经》,《诗三百》,《千字文》,再难一些,还有一本《史学提要》,便没什么了,桌上有沓纸,工工整整写了一页的“安”,竟是在练字。
昭宁不由弯了弯唇角,他的字,倒是一笔一划都规范,似乎知道自己书写一般,所以只求清晰明了,看上去像他的人一样,冷冷的,还严肃。
她将那张纸放下来,再去看西次间。
西次间就放着服箱和卧床,服箱就两只,床也极其简单,没有床幔,灰蓝色的床单,灰蓝色的被子,再有一只……黄杨木枕。
只有一只枕头,很显然,他是一个人睡。
昭宁原本就是来随意看看,进他卧房已是一时兴起,但此时,她又来了另一番兴致,于是她走到明间坐下来,问:“你们将军身边,都是什么人在侍候?”
陈伯回答:“将军不习惯人侍候,身边只有两个丫鬟,一个小厮,其余都是打杂的。”
“两个丫鬟,一个小厮?”
“对,小厮是老奴的小儿子,丫鬟是外面买的。”
“叫来我看看吧。”昭宁吩咐。
陈伯不敢不应,马上就将那三人唤来。
小厮最先来,和陈伯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个儿不高,瘦瘦小小,脸色黝黑,颧骨略高,论相貌,若七分是美男,那他只有五分。
与金安城中流行的娈童形貌相差甚远,这就是个单纯干活的。
隔了会儿,两名丫鬟来了,昭宁一看便忍俊不禁,再次露出笑来。
因为其中一个丫鬟,那重量,那块头,竟是比东方陌还大。
另一个也没好到哪儿去,也是壮实的体格,脸上长了一颗黑痣,却是憨厚可喜的长相。
几人还不知她身份,在陈伯的指示下,颤颤巍巍跪下行礼。
昭宁问:“这是你们将军选在身边的?”
陈伯拿不准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小心着老实回道:“不,是……是老奴安排的,将军他不管这些,他们做事……都能干,本分,两个丫鬟买回来还便宜,将军似乎也没什么意见。”
昭宁没再问了,倒是吩咐宝歌,一人给了一袋赏钱,然后就让乐不可支的三人下去了。
她如今算是明白,与徐铸久的荒|淫无道比起来,东方陌还真是如得道的老僧般洁身自好。
没一会儿,丫鬟给昭宁端了茶来。
昭宁喝了一口便尝出来,茶是好茶,雨前龙井,却是去年的陈茶,也不知是皇上赏赐,还是别人送的,就这么放着应付着客人。
估计他自己不喝茶吧。
就在这时,东方陌自外面进来了,到屋中,看了眼,便立在堂下道:“见过公主。”
昭宁说道:“东方陌,你这里的茶有点难喝,等下午,我让人从宫里给你送两包茶来。”
东方陌回道:“多谢公主,不必了,臣不喝茶。”
昭宁知道他向来就是这么不知好歹,但人家愿意说一声“多谢公主”也算是对她尊重了,她自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她还没说话,东方陌问:“不知公主到舍下所为何事?”
“看看不行吗?”昭宁反问。
东方陌顿了顿,问她:“那公主是否还有吩咐?”
昭宁从椅子上起身,“我来是找你一同去看看公主府的,那儿正在整修,有什么需求,你可以提。”说完,往门外走去。
东方陌却在她身后回答:“公主作主就好,臣没什么需求,就不必去了。”
昭宁回过头来,一双杏目瞪向他。
但他仍是那张无动于衷的冰块脸,并不在意她是否被他触怒。
“那要是本宫命令你去呢?”她问。
东方陌回答:“臣遵命。”
还算识相,哼!
“那本宫便命令你跟着!”昭宁怒声道。
东方陌淡声回答:“是。”
她咬咬牙,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待上了马车,再看身后骑在马背上的东方陌,昭宁又觉得后悔。
他是新城都抢着要的驸马,还是萧圣人不敢得罪的人,自己运气好才能捡到手里,还在摆什么公主架子?舅舅才说让她和他夫妻恩爱呢!
于是等到两人到公主府门前,她态度又和善起来,主动和东方陌道:“卫国公看,此地是不是离你家也不远?”
东方陌未置一词,只是抬眼看向眼前的门楣。
昭宁公主府的牌匾还没挂上去,但他知道,那牌扁是红底金字的,丹漆木门,金钉铜环,门前最初是石狮,后来公主嫌那对狮子不好看,换了两只石麒麟。
他在这里,住了八年。那是离他最近的记忆,甚至更像是他的家。
或许当初先帝让他挑园子,他挑了如今那座,正是因为它离这儿最近,是自己最熟悉的街道吧。
东方陌没回,昭宁也不同他置气了,径直进了院中。
冯德早已从院中过来,给两人请安道:“公主,卫国公。”
因有静慈庵之事,所以两人婚期定得很快,就在两个月之后,待成婚,她便要与驸马住公主府,所以冯德从宫中出来,主理这公主府的整修事务。
昭宁问:“这儿布置得怎么样了?”
冯德连忙回答:“显旧的地方,刚刚重新刷了漆,家具大部分已安置妥当,还有各处池子的鱼鱼,才放下去,有些花木要移栽,但如今天热,奴才想着等一个月再移,到那时更容易活一些。”
昭宁回头看了眼倒座房,冯德说道:“这是男仆居所,那边院子里,是侍卫居所,丫鬟房间在里面。”
对这些昭宁明显不太在意,只随意瞥了眼,就又往里面去。
再一进,地方便更宽阔起来,外面是亭台和假山,里面是厅堂,厅堂旁边,便是一处起居之所,里面已安放了书架,书桌,床等等,是东方陌的房间——如果她不让他进后院的话,他就住这里。
一切桌椅器具都是上好的,新制的轻罗窗纱,紫檀雕花书桌,乌木云头山水屏等等,比起他卫国公府的卧房来,好了太多。
昭宁十分满意,问他:“卫国公对这儿满意么,有没有什么要调整或添置的?”
“谢公主,没有。”东方陌回答。
昭宁却说道:“我觉得是有的,我见你府上后院里有一块平地,那旁边一棵松树的枝叶被削去了很多,像是你练武的地方,所以你在家中是常会练武的是不是?要不然,让他们把这院外改改,该移的花木移了,留一块平地你练武?”
东方陌看她一眼,顿了顿,才说:“公主随意。”
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昭宁觉得自己哪怕对萧圣人,都不必这么讨好。
她再次憋住气,柔声道:“我想了起来,再给你安置个武器房吧,你们习武之人是不是需要?可以放你的武器啊,马具啊,或是战甲什么的。”
“臣都可。”他回答。
昭宁正生闷气,便听他接着道:“公主,此处是公主府,公主想如何修整,不必问过臣,且臣尚有公务在身,若公主无其他事,臣便先告退了。”
“东方陌!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别以为我是非你不可,现在我就可以去找萧圣人退婚,让你娶其他人!”昭宁怒声道。
东方陌低下头来,回道:“臣知罪,请公主息怒。”
如此快认错,显然他也没有故意与她对抗的意思。
而昭宁也知道,她说的也是气话。
回纥使者是走了,但她这个年龄,也的确是要出嫁的年龄,此时不嫁东方陌,不说求赐婚再退婚皇上会不会同意,就说没了东方陌,她还真没其他好人选,萧圣人一旦给她随意许配个人,她还毫无办法。
所以她也不再说什么了,只生生忍下怒气,沉着脸往前走,因情绪不佳,不由自主步子就快了些。
就在这时,东方陌开口道:“公主小心——”
话音未落,她便一脚踩空,人往地上栽去,一道黑影立刻掠至眼前,随后她便稳住身形,站在了平地上。
此时她惊觉,自己脚下竟有处台阶,她全然没看到,离她足有三步远的东方陌竟预判到她会踩空,且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冲至她身旁,将她胳膊拽住,这才没让她摔跤。
她有些发愣,而他已立刻松开她,正色道:“臣无意冒犯,请公主恕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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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