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正暖,晒得人懒洋洋的,钟粹宫两名小宫女坐在屋檐下一边儿嗑着瓜子一边儿聊天,这两名小宫女一个鹅蛋脸,一个圆脸,均面颊红润,看着倒是颇为讨喜。
宫中主位惠妃出去找人打叶子戏去了,她们这些底下的宫人自然也可以松快些。
“皇上果真将废太子之女亲自接到自己身边儿养起来了?”鹅蛋脸儿宫女问。
“可不是么,那新生的小格格出生在子夜,恰逢一颗明亮的星子坠地,如今宫中之人都在传小格格是仙人下凡呢,皇上可不是要赶紧将人从咸安宫给接出来,以免怠慢了仙人?”圆脸儿宫女答。
“哎,要我说,倘若那小格格当真是仙人下凡,这事儿也真真蹊跷——她怎么早不下凡,晚不下凡,偏生赶在太子被废这档口下凡?”鹅蛋脸儿宫女意有所指道:“废太子生出个仙人下凡的女儿来,岂不是在暗示,废太子气数未尽?”
“这话你可别瞎说!”圆脸儿宫女上前捂住了鹅蛋脸宫女的嘴:“这话若是让主子听见了,可了不得……”
这时,庭院中传来一阵清咳声,两名小宫女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却见不知何时,钟粹宫主位惠妃娘娘回来了。
惠妃已年逾五十,虽保养得宜,但到底显了老态,哪怕面儿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她眉梢眼角的细纹,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子被废,惠妃的儿子直郡王胤褆就是诸阿哥之中最为得意之人,惠妃心情好了,整个人自然看着也就神气起来。
只见她身着宝蓝色立领绣缠枝花广袖氅衣,梳望仙髻,发髻中央是一支金镶玉孔雀开屏金步摇,看着果然十分气派。
惠妃盯着这两名说闲话的宫女,淡淡道:“妄议主子乃是大忌,掌嘴十下后,你们便回内务府去吧,似你们这样的下人,本宫是再用不得的。”
那两名宫女闻言,赶忙跪下向惠妃请罪,谁都知道,被遣送回内务府的宫人没什么好果子吃。
只是眼下惠妃已下定决心,自然不会理睬她们,扶着心腹太监的手,慢慢儿回了自个儿的居所。
底下人见状,纷纷感叹道:“娘娘如今是越发有威仪了。”
“可不是么?太子被废,直郡王风头无二,娘娘的大福气,指不定在后头呢。”
……
乾清宫中,处理完政务的康熙下意识地看了看摆放在自己桌案旁的摇篮,只见摇篮中,一个白嫩嫩、胖乎乎的小丫头正睡得香甜。
这会子,她似是睡醒了,打了个呵欠,举起莲藕般的小胖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而后,动了动小脑袋,悄悄儿地往康熙的方向看去。
恰好与康熙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小格格浑身一个激灵,险些从摇篮中滚出来。
康熙赶忙上前两步,抱紧了这有胆子偷窥却没胆子承认的小丫头。
入手触感极佳,小崽子软乎乎、嫩乎乎的,躺在康熙的臂弯之中,如同一只面团子。
康熙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肥脸,一时没控制好力道,在小崽子稚嫩的小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小崽子吃惊得瞪圆了双眼,慢慢儿的,露出一个控诉的表情,那小眼神,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康熙见状,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心中的疲惫感也减轻了不少。
这是他自从两个月前废黜太子之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儿子们日益长成,个个都盯着他身下的这把龙椅,他在震怒之余,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天家兴许不是没有亲情,但这亲情,却敌不过巨大的利益。
在日复一日的权利斗争之中,康熙逐渐变得满心防备,不敢再轻信任何人。
小格格的出现,就像是一束暖阳一般,照入了康熙冰冷孤寂的内心,让他逐渐从儿子忤逆的震怒与心伤之中走出,内心获得了莫大的慰藉。
……
该是用膳的时辰了,康熙身边儿的第一得意人梁九功走了进来,向康熙询问是否需要摆膳。
康熙正因为朝中对废太子胤礽铺天盖地的弹劾而烦心,闻言摆了摆手:“眼下倒还不饿,再过会子吧。”
梁九功心中暗自发愁,皇帝近日以来总是不按时用膳,若是龙体出了什么问题,最后挨罚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
然而,梁九功已是康熙身边儿第一得意人,连他都劝不动康熙,其他人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这时,梁九功朝康熙身边儿瞅了一眼,忽然眼前一亮,对康熙道:“皇上您看,您不肯按时用膳,小格格也不赞同呢。”
康熙顺着梁九功的实现看过去,只见小丫头学着康熙素日里严肃正经的样子,将小脸皱成一团,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着康熙。
康熙:……
向来只有他对底下的一众臣子们露出这等表情的份儿,何曾有人对他露出过这等表情?
康熙觉得很是新鲜。
一旁的梁九功见小格格成功吸引了康熙的注意力,不由为自己计划成功了一半儿感到高兴。
他怕康熙会因为小格格的“僭越”之举而责怪小格格,赶忙替小格格向康熙解释道:“皇上,小格格这也是在担心您的身子。小格格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自己的玛法了,真真难得。”
康熙瞥他一眼,似是将他的小心思完全看穿了。
“朕当然知道小星星是在关心朕,还用得着你这老货来解释?”
小星星是康熙对小格格的昵称,因她出生那日,有流星坠地,康熙坚信那颗璀璨明亮的星子便是小格格,故而为小格格取了这么个小名儿。
梁九功的紧张,康熙自然感受到了,对此却颇为不屑。
难不成,梁九功还以为他会跟个孩子置气不成?
便是小格格调皮捣蛋,看在康熙眼中,也只会觉得她天真可爱,更别说,小格格这般关心康熙,只会让康熙心中熨帖。
这般乖巧贴心的皇孙女,可比那群觊觎他身-下龙椅的臭小子们强多了。
身边儿老仆的叨念可以置之不理,自家孙女儿的关心却不能置若罔闻,在小格格的“监督”之下,康熙老老实实地用完了晚膳。
用的是一碟儿水晶冬瓜饺,一碟儿南瓜百合,一碟儿佛手金卷,一碟儿桂花鱼条,另有一盏香薷饮①,俱是开胃之菜,看得小格格咽了咽口水,在一旁垂涎不已。
康熙本来没什么胃口,见了自家小孙女这样的眼神,却是来了食欲,三下五除二用完了膳食,而后揶揄小格格:“牙都还没长呢,就想着跟朕抢吃食了,且等着吧!”
也不知这话小格格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总之,小格格露出了一个极为愤怒的表情,小小的包子脸都鼓了起来。
康熙见状,忍不住笑着伸出手指去戳了戳。
小孩子肌肤娇嫩,他没敢用力,但小格格的反应却是让他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莫要闹了。”
小格格见康熙居然不来哄她,反倒搞得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似的,愈发生气,这边生气,还边委屈上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让回到桌案前,开始批阅奏折的康熙见了颇觉好笑。
就这么点心眼子,还想跟他斗?呵!
康熙一边儿处理政务一边儿摸鱼观察着自家小孙女,这往日枯燥的工作仿佛都变得有意思了不少。
小格格到底人小精力弱,与康熙闹腾了这么一会子,困意渐渐涌了上来,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
胤禛进来向康熙汇报工作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康熙着深青色立领大氅,坐在案前奋笔疾书,时而蹙眉,一个小娃娃则猫在一旁打盹儿。
这小娃娃身着石榴红对襟妆花小袄,圆领上滚了一圈雪白的兔儿毛,头上戴着一顶同色的小帽子,以米粒大小的珍珠点缀,帽檐也同样滚了一圈儿兔儿毛,愈发衬得小娃娃白嫩可爱。
案上香炉中烟雾氤氲,是龙涎香,此香价比黄金,有活血、益精髓之效用②,是康熙日常点的,胤禛并不陌生。
本是正经严肃的办公场面,可因小娃娃的存在,倒是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柔和了起来。
胤禛注意到,康熙眼底下的那层乌青之色似是消退不少,他也未在康熙的手边看到近日常备着的安神茶,看样子,这几日,康熙的失眠之症有所好转。
自数月前废黜太子之后,康熙心神俱损,噩梦缠身,数月不得安眠,也因此,整个人变得易怒易爆。这会子康熙的状况比先前大有好转,想必这小娃娃居功甚伟。
这会的康熙应该也会比寻常好说话得多。
心中有了底,胤禛对着康熙打了个千儿:“儿臣参见汗阿玛。”
康熙抬起眸子望向胤禛,此时的他身上再也见不到与小格格独处时的温情,只余威严与疏离。
“起吧。你求见朕,所为何事?”
“回汗阿玛话,儿臣今日入宫时,去见了太……二哥一面,二哥对小格格颇为挂念,托儿臣送了些小玩意儿给小格格把玩,小格格的生母唐氏对小格格亦是颇为挂念,亲手裁了衣裳,求着儿臣给小格格送来。”
康熙圈禁了废太子,不许废太子及其后宅女眷出来,却并未阻止他人去看望废太子。
当然,也仅限于他的几个儿子们。底下的大臣们想要求见废太子,那是不可能的。
在胤礽被废之前,胤禛与胤礽的关系一度颇为亲厚,直至胤礽的行为愈发张狂失智,两人才渐行渐远。若是其他几个阿哥去看望胤礽,康熙兴许还会怀疑他们的动机,胤禛去看望胤礽,康熙倒不会生疑。
胤禛将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放在康熙跟前,俱是些精致小巧的物件儿,只是小格格年龄太小,有一半儿暂且用不上,只能留着等小格格再大些的时候用。
康熙一见便不由嗤笑道:“还好意思说关心自己的闺女,合着就是这么关心的!”
胤禛闻言,没有作声。从前康熙喜爱胤礽之时,胤礽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觉得好,如今康熙厌了胤礽,自然胤礽做什么他都百般挑剔。
看完胤礽为小格格准备的东西后,康熙看向了摆放在一旁的一个檀木匣子。
他指着那个匣子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二皇嫂为小格格准备的,是给小格格用的识字图片,据说在二皇嫂的女儿启蒙之时,二皇嫂便是这般教导她的。”
“老二媳妇倒是有心了。她惯来是个贤惠又周全的人,有作为一国之母的气度,配胤礽倒是可惜了……”康熙毫不掩饰他对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二福晋的看重。
只是,他这双标也未免太明显了些,胤礽送来的东西中有一半儿是日后才能用上的东西,他便说太子不尽心,二福晋送来的也是现下用不上的东西,却得了他的称赞,正是印证了胤禛方才的想法。
“小星星她亲额娘……朕记得仿佛是唐氏吧,她又送了什么东西来?”康熙问。
“唐侧福晋为小格格亲手裁了几件小衣裳,让儿臣代为转交给小格格。”
说着,胤禛便将那几件衣裳拿给康熙看。
唐氏托胤禛给小格格带的小衣裳是用去岁宫中进上的云锦裁制的,彼时唐氏还只是太子后院中的庶福晋,又不十分得宠,只得了一匹秋香色的,这颜色,她自个儿做衣裳也就罢了,拿来裁成小孩子的衣裳却是有些素淡。
好在唐氏针线活好,挑了那颜色喜庆的丝线细细密密绣了些花鸟纹,又在轮廓处花足了心思,绣了些小小的星星,这小衣裳看着也鲜亮起来,且又暗合了小格格的小名儿,可谓是别出心裁。
唐氏不知小格格如今的身量,怕衣裳制得小了小格格穿不上,还特特制大了一号。
康熙见了这衣裳,随口赞了声“不错,是花了心思的”,便命梁九功收着,再过几日给小格格穿刚刚好。只是,他老人家到底嫌这料子不是云锦中最好的缎料,且这颜色也不够鲜亮,配不上他的宝贝孙女,便命梁九功从他的库房中翻出一些蜀锦、云锦、宋锦中顶好的料子来给小格格裁衣裳、小帽子并小鞋子。由此也可看出,他并未因为这孙女儿之故,便对唐侧福晋爱屋及乌。
康熙的一番话听得胤禛嘴角一阵抽搐,自家汗阿玛宠起一个人来,当真没有原则,没有底线,恨不得把最好的通通堆在那人身边。
说完小衣裳,康熙又开始提起那个让他糟心的儿子:“从前人在他宫里的时候不惦念,如今朕将这孙女儿抱来乾清宫了,他倒惦念起来,怕不是拿小星星做由头,提醒朕莫要忘了他!”
康熙可以用最大恶意揣度胤礽,胤禛却不能附和,只见胤禛垂眸道:“想来二哥对小格格还是有一番慈父之心的。”
康熙斜他一眼:“你今日来,就是为了替胤礽说好话?”
胤禛摇摇头:“并非如此,儿臣来寻汗阿玛,除了受二哥与唐侧福晋所托为小格格带东西外,还有一些事想请教汗阿玛。”
胤礽做太子时,手底下掌管着不少事务,如今,胤礽太子之位被废,自个儿也被圈禁了起来,原本该他做的活计,自然得有人顶上。
胤禛就是那个顶包的人选之一。
这回胤禛来找康熙,就是为了太子所管盐政上的事。
康熙见了胤禛递给他的账本子,便知其中猫腻,顿时一拍桌子:“这不孝子,盐政何等要紧,每年国之赋税约莫有一半是从盐税中来,朕在发现巡盐御史办事不利后,将此事交予胤礽调查,胤礽就是这样回报朕对他的信任的!”
说着,康熙又是一拍,方才还在打盹儿的小格格让他硬生生吓醒了。
康熙见状,赶忙收回还准备再拍桌子的手,放缓了声音对胤禛道:“既然这个问题是你发现的,此事,朕就交由你去督办了。盐政十分紧要,万万不可有失啊。”
胤禛见康熙用这般“温柔”的话语说着这等严肃的话题,不由有些想笑,顾忌着他家阿玛的颜面,硬生生忍住了。
这样的康熙,若是让朝堂上那帮子常年承受他怒火的大臣们瞧见了,只怕要惊落一地下巴。
①来自网络菜谱
②来自百度资料
本文架空清,团宠文,勿考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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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