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迟疑,庄幼贞深知,让穆云带信的机会仅此一次。她必须在这之前,制定出解救穆平遥的计划。在向穆云道别并承诺会尽快给予回音后,她立刻返回府邸,并迅速派遣下人前往震宁公主府,邀请赵竟复前来,说有要事需共同商议。
还好当初置办府邸时,两处公主府相距不远。大约半个时辰后,赵竟复便带着琼玖匆匆而至。庄幼贞面色凝重,沉声说道:“姐姐,你来了。”
赵竟复一边坐下急饮一口温茶,一边焦急地问道:“我本来正要和琼玖出门,恰好在门口遇到了你派来的人。一听他说有要事相商,我就立刻赶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紧急?”
庄幼贞屏退了一众下人,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姐姐,穆将军被软禁了。”
“什么?”赵竟复闻言,神色顿时变得严峻,眉头紧锁:“哪里来的消息?什么时候的事?”
庄幼贞将方才穆云告诉她的所有事情,从头至尾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尽管穆云曾嘱咐她不要告诉任何人,但她实在没办法答应穆云。她若是想要救出穆平遥,就必须将此事告知赵竟复。而在她讲述的过程中,她发现赵竟复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庄幼贞心中忐忑,终是忍不住内心的忧虑,再次问道:“姐姐,你的脸色怎会如此难看?难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超乎想象?”
赵竟复紧绷着脸,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朝中有些事你不知晓,陆家在沧耀是武将世家,也算是名门望族。以往他们在朝中的立场一直模糊不清,我也一直在暗中多次试探陆家的意图,却始终没有收获。直到两个月前,我才从暗线那里得知,原来在我们前往奉城后不久,陆家就已经秘密地与老五有了往来。如今穆峰竟要让穆平遥娶陆鸣,我猜测,最坏的情况是穆家已经暗中站到了老五那一边。”
庄幼贞闻言,心中猛地一颤。她未曾料到这其中还隐藏着如此复杂的关系,这些人说的话果然不能全信。她本以为穆云至少会比他人多几分真诚,现在看来,是自己太过单纯了,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意。当然,真说起来,她自己也并非全然坦诚。这一发现让她对穆云的愧疚之情减轻了不少。
然而,赵竟复所带来的这一消息,在减轻庄幼贞心中愧疚的同时,也给她平添了几分沉甸甸的压力。一旦此事牵涉进政治立场之中,其敏感与棘手程度便远非寻常可比。庄幼贞深知,倘若自己轻率地伸出援手,很可能会将穆平遥卷入与穆家对立的漩涡之中,这是她内心极为抗拒的局面。她坚信穆平遥对自己的心意,同时也清楚穆家在穆平遥心中的无可替代,庄幼贞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但即便如此,庄幼贞也无法对穆平遥当前的困境置之不理,她必须采取行动。总之,先见到穆平遥再说。她相信赵竟复也定会有同样的想法。
果然,赵竟复紧接着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们必须尽快行动,穆平遥这个人,我们绝对不能失去。阅兵祭祀的事宜由老五负责,我不好直接插手。我考虑过了,闯进穆府救人显然不现实,只能先设法让人到丰旗大营去。我会请青岚姑姑对丰旗大营那边的人施加一些压力,迫使穆峰不得不让穆平遥在丰旗大营露面,这样我们才能有机会见到穆平遥,然后再做打算。但这件事必须等到你让穆云送完信之后才能进行,否则穆峰肯定会察觉到异样,那样一来,穆云就会知道是你泄了密,自然就不会帮传递消息了。”
庄幼贞听完赵竟复的计划,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提到丰旗大营,她忽然想起那日小厮从丰旗大营带回的纸条,于是她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递给赵竟复:“那日我曾派人去丰旗大营寻找穆平遥,虽然没有见到人,但却收到了这张纸条。姐姐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赵竟复接过纸条,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字迹虽然工整,但显然不是常用手所写,一笔一划十分生硬,此人行事定然谨慎,不愿轻易暴露身份。不过从纸条的内容来看,此人应该是站在穆平遥这一边的。赵竟复略作思考后,问道:“那个小厮有没有看见撞他的人有什么特征?”
庄幼贞轻轻摇头,说道:“我也曾问过这个问题,他回答说那人走得实在太快,等他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远了。”
“走远了?”赵竟复眉头微皱,略一思索,“不对,这其中必定还有我们未曾注意到的细节。那人若真是不想被我们发现,又何必冒着风险传递这张纸条呢?你把那小厮叫来,我们再仔细盘问一番,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遗漏之处。”
庄幼贞闻言,随即又将那小厮唤了过来。小厮行礼后,赵竟复沉声问道:“那日撞你的人,你可曾看清他的身形?”
小厮略一回忆:“我记得那人身着军服,看着比我高出大约半个头,身形匀称,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那他撞你之时,你可曾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你尽量回想一下当日所有的细节,无论多么微小的事情都可以说出来。”
小厮闻言点头,努力回想当日的情景。片刻之后,他眼前一亮,说道:“回殿下,您这么一说,小的倒是想起来了。那人撞小的时候,身上似乎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而且小的看他走路时,右边的胳膊摆动幅度很小,与左边的摆动幅度截然不同。”
“难道此人右臂有伤?”庄幼贞猜测。
赵竟复微微点头,“我也这么觉得。琼玖,你尽快去查一下丰旗大营中这些人的底细,特别是看看有没有人最近右臂受了伤或者用过药的。我们要弄清楚这个人的可信度以及他的真正目的。这些事情务必尽快完成。”
琼玖领了命,飞也似的出了门,消失在视线里。赵竟复的决策果断而迅速,她的手下也同样行动如风。然而,即便如此,庄幼贞的内心仍旧充满了焦急。一想到穆平遥此刻正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禁闭室中,她的心就如同被千万根针扎一般,疼痛难忍。但对于此刻的庄幼贞而言,除了等待,她别无他法。她知道,一切行动都必须在见到穆平遥之后再说。
赵竟复因还有其他要事处理,只能简单安慰了庄幼贞两句,便又急匆匆地离去了。屋子里瞬间只剩下庄幼贞一人,她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但她控制不了,她必须做些什么来缓解内心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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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平遥坐在昏暗的禁闭室内,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回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尽量少的活动,以此来减少自己的消耗。她不知道自己关在这里多久,也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她只能凭借自己对时间的感知来猜测究竟在这里呆了几天。这期间,穆云曾偷偷来探望过她两次,带来些吃的,并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这么固执。穆云说他见过两次陆鸣,人看起来彬彬有礼的,觉得娶了也没什么坏处,不如早些同意,以免继续受苦。穆平遥知道穆云的这些话都是为了她好,但她又怎么可能同意。
正当此时,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穆平遥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心中一紧。这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正是穆峰平日行走时所有的。随着脚步声的停驻,穆峰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在禁闭室外响起,“穆平遥,你考虑得如何了?”声音透过厚重的大门,更添了几分威严。
穆平遥没有看向门外,她依旧坐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心中思绪翻涌。她知道,父亲主动来找她,是在给她自己选择的机会,但她的决心从未动摇。
“父亲,我的决定依然没有改变。”穆平遥的声音因为少食少水的缘故而显得十分虚弱,但她的语气却透露出无比的坚定,“这桩婚事,我誓死不从。”
门外,穆峰沉默了片刻,似乎没想到穆平遥的态度会如此坚决。他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你好自为之吧,穆平遥。不要以为我会一直纵容你。”
说完,穆峰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禁闭室内再次恢复了死寂。穆平遥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前方那扇紧闭且沉重的大门,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这次便是父亲的最后通牒,一旦父亲再次前来,他们之间的对峙将再也无法像今日这般平和,而她也已无路可退。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细微的响动。来人轻轻叩响了门扉,小声叫了一句“姐!”
来人正是穆云,穆平遥轻轻叩了两声以示回应。紧接着,那扇与外界唯一相通的小窗被悄然推开,月光透过狭窄的缝隙,温柔地倾泻而入,瞬间照亮了禁闭室的幽暗,也晃了晃穆平遥的眼眸。穆云此番特意为她带来了小厨房做的卤牛肉,霎时间,牛肉的香气弥漫开来。穆平遥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的声响,显得有些尴尬。穆云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乐呵呵地将牛肉递入门内:“姐,快尝尝这牛肉,小厨房今天刚做的,香得很,我特地给你藏了几块。”
穆平遥接过牛肉,尽管已饥肠辘辘,但她仍保持着基本的礼仪,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着牛肉送入口中。只是这夹肉的速度相比平时快了许多。
穆云找来一根树枝,将小窗支起,隔着厚重的铁门与穆平遥聊起天来。
“穆云,这几日谢谢你了。”穆平遥说道。
“咱俩是亲姐弟,你跟我客气啥!”穆云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可若是被父亲发现,恐怕也要连累你挨训。”穆平遥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习惯了,父亲不就是爱训人吗?我根本不在乎。”穆云语气轻松,毫不在意地说道。说完,他话锋一转,又转到了穆平遥身上,“姐,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在这受苦受累,父亲的决定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你又何必跟他犯倔?成亲对象是谁不都一样吗?为何如此较真呢?”
穆平遥夹牛肉的动作戛然而止,她透过那扇小窗,目光空洞地望着外面的月色,缓缓说道:“穆云,如果父亲给你安排了一门你不喜欢的亲事,你会怎么做?”
“我?我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些都是为了家族利益考虑罢了。大不了成亲之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实在不行就先答应下来,过两年再和离呗。反正,我是不会让自己受这种罪的。”穆云满不在乎地说道。
听着穆云这番话,穆平遥不禁轻叹了一声:“你倒是豁达!”
“那当然,我看得比你透彻多了。”穆云哈哈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然而,笑声未落,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姐,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你,多淘气啊,总是偷偷带着我逃课出去玩,也因此没少被父亲责骂。可是,自从那次任务之后,母亲离世,穆家遭受了重创。那时,你成为众矢之的,被很多人说是穆家的煞星,遭受了诸多非议。那件事情,我印象中过了许久,父亲才抓到叛徒,为你正名。可从那以后,你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心思也变得沉重,遇事总是习惯藏在心底,再也不曾偷偷带我逃课出去玩了。后来,你成为了大陆上声名显赫的年轻武将,时常受到皇上的赞誉,父亲也以你为傲,再也没有人敢称你为穆家的煞星了。姐,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因此而感到开心,但说实话,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快乐。你活得太累了,你看我,活得比你轻松多了,哪怕我总是被父亲拿来与你作比较,时常被他训斥我也不在意,反正我就是这个德行。后来,父亲在穆家众人面前表示想将你培养成未来的穆家家主,你知道那一刻,我默默松了一口气。但同时,我也为你感到担忧。我真怕你还没当上穆家家主,就先被这些压力给压垮了。姐,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劝劝你,别什么事都往心里去,表面过得去就行了,到头来,还是自己最为重要。”
穆云的话语如同一缕温暖的阳光,悄悄渗透进穆平遥的心里,这是他们姐弟之间,自记事以来,穆云第一次如此真诚地向她袒露心声。穆平遥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绽放出一个难得的、充满欣慰的微笑,只可惜穆云这次是错过了。穆平遥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柔和:“穆云,我明白你是真心为我好,能听到你的这些心里话,我很欣慰。其实,我也曾羡慕过你。尽管我常常说你不够沉稳,行事略显轻率,但我也清楚,那只是你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不让自己过于投入,以免受伤,这样的生活态度,注定会让你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我也曾试着模仿你,却发现我根本做不到,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吧。”
穆平遥背靠着禁闭室那扇沉重的大门,皎洁的月光透过那扇方正的小窗,洒落一地银白,形成了一道规整的方形光斑。她凝视着这被“框定”的月光,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怜悯之情。
正当穆平遥收回目光,准备将手中的东西递出时,突然,穆云那张熟悉的脸庞赫然出现在窗口,吓得她猛地一惊,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悦:“你突然这是在做什么?”
穆云并未在意穆平遥的冷淡态度,他的眼中反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追问道:“姐,我的雪狼皮大氅呢?”
穆平遥闻言一愣,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雪狼皮大氅?什么雪狼皮大氅?”
穆云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说:“姐,你怎么回事?我今天刚见过清平公主,她说托你给我带了一件上好的雪狼皮大氅,问我收到了没有。”
一听到庄幼贞的名字,穆平遥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她之前还答应过庄幼贞办完事会尽快去府上找她,没想到回来后就被安排了亲事,自那日礼部之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里,无法脱身,也再没见过庄幼贞。她其实很想知道庄幼贞的近况,可又没有合适的理由询问。如今一听穆云提起,便急切地问道:“你见到清平公主了?在哪里见到的?她最近怎么样?”
穆平遥的语气十分迫切,言辞间满是关切。穆云见状,意味深长地勾起一边嘴角,打趣道:“姐,我只知道你们关系好,但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好。一提到她,你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态度立马大转弯!你什么时候对你弟弟我也能这么上心!”
穆平遥可没心思跟穆云开玩笑,她瞪了穆云一眼:“少贫嘴,快说。”
穆云虽然平时爱开玩笑,但此刻也分得清轻重。一见穆平遥如此急切,他也没再打趣,正色道:“姐,你别急。清平公主挺好的。我是在侍卫处见到她的,她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她说在去翰林图画院的路上,忽然想起托你给我带的雪狼皮大氅,因为一直见不到你的人,就来找我,问问我收到了没有。”
穆平遥边听着穆云的叙述,边迅速在脑海中梳理着事件的脉络。庄幼贞从未提及要带什么东西给穆云,而她突然现身侍卫处寻找穆云,显然事出有因。至于这个原因,穆平遥联想到自己多日音讯全无,揣测庄幼贞应是因长时间未得自己消息,又找不到门路,所以才会向穆云打听自己的下落,雪狼皮大氅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罢了。想到这,穆平遥连忙追问:“那你对清平公主说了些什么?”
穆云答道:“我跟清平公主说你被父亲关起来了。其实我当时挺纠结的,要不要告诉她,但看你这么受苦,我实在不忍心。我知道你和清平公主关系很好,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她说了事情的原委。然后,我请求她帮忙写封信劝劝你,让你别太固执。”
穆平遥听后,心里不禁一沉:“那清平公主怎么回答?”
“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要帮我写信劝劝你。”
穆平遥听后心情更加复杂。穆云竟然让庄幼贞帮忙写信劝自己与他人成亲,而庄幼贞竟然也答应了,这实在让她感到意外。难道庄幼贞真的会劝自己与他人结为连理?还是她另有打算?穆平遥稍作思考,更倾向于后者。她了解庄幼贞,也信任她。那个倔强不屈的人怎么会轻易让自己与他人结合,她一定是想借此机会与自己取得联系,所以才答应了穆云的请求。穆平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随即又被担忧所取代。她被关在这里,庄幼贞如何才能救出她?庄幼贞会不会因此陷入危险?甚至受到伤害?原本稍有放松的心情,因此又变得紧张起来。
见穆平遥久久没有回应,穆云焦急地问道:“姐,你怎么不说话?你要问的我可都说了,我的雪狼皮大氅呢?你放哪儿了?快告诉我,我好去看看!”
穆平遥看着穆云那期待的眼神,稍作思索后说道:“你的雪狼皮大氅我一时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你让我好好想想,到时候再告诉你。”
穆云兴奋的心情顿时低落下来,他撇了撇嘴:“姐,你可千万要想起来啊,那可是珍贵的雪狼皮制成的大氅啊!”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起来的。”穆平遥带着一丝心虚,极为敷衍的地安慰了一句。
此时,不远处传来了家丁巡夜时的脚步声,穆云神色一紧,连忙将小窗轻轻关上,匆匆的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便如同一阵风般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禁闭室再次被黑暗所笼罩,静谧而压抑。穆平遥的心中充满了焦虑与不安,她缓缓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默默地期待着庄幼贞的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