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很喜欢她的暗卫,不仅因为他帅,还因为他很知趣。
知趣,就是听话,公主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让干什么,他就不干什么,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公主让他剥荔枝,他便剥荔枝,公主让他倒水,他便倒水,公主让他跪下,他便跪下,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公主笑道:“好啊好啊,你真是太好了,一辈子都陪着我吧!”
“是!”
棠溪领命。
如此十年,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不知何时起,爱说爱笑的她忽然有了心事,时而看着窗外,时而呆呆地看向棠溪。
“棠溪,为什么……”
为什么……
她总这样问,没头没尾的,一遍又一遍,丫鬟劝慰道:“公主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多为什么?”
公主不答,转头看雨,似乎想躲进雨幕,一个人呆着。
丫鬟很担心她,拉着棠溪,悄悄地说:“溪公子,怎么办呢,公主成天心事重重的,像换了一个人。”
她不会真换了一个人吧。
“没有。”
棠溪记得,她的变化是从一次宴会开始的。
那天下着雨,她穿着淡绿色的披风,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可是回来时就苦着脸,红着眼睛,一头倒在床上,哭了。
丫鬟们忙围上来,抚着她的背心说:“殿下,殿下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呜呜呜。”
“谁欺负你了?”
呜呜呜,她拭去眼泪,强忍着泪说:“没什么,我好好的。你们快去歇息吧。”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一点也不好,肯定发生了什么伤心事。可是丫鬟们劝来劝去,也没有结果,索性鱼贯而出,不一会儿,又鱼贯而入,簇拥着棠溪进来了。
“溪公子,你快劝劝公主呀,她已经哭了一晚上了,再哭下去是会吐的。”
公主哑着嗓子,背着棠溪说:“不用,你下去吧。”
说要就要干呕。
丫鬟们忙掏出帕子,拍背,擦汗,一直忙到深夜。
公主没功夫使唤他,棠溪便一直站着,站到了深夜。
子时,公主睡了,丫鬟们也睡了,值夜的丫鬟坐在桌边,用手支着头睡了。
棠溪像一座石像般立着,凝视着公主。
“呜……”公主紧锁着眉,嘴角微微向下撇着,随时都可能呜咽出声。
棠溪看了半天,好像发现了什么,他躬下身子,轻轻拨开了公主额角的碎发。
一条细细的血丝露了出来,中间是红色的,浸着血迹,外面是粉红的,像极了冬日里,她冻的发红的鼻尖。
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伤的。
有人拿锋利的东西伤她?
棠溪拂去碎发,认真地打量着她的伤口,公主经历过的画面像影子戏一样在他面前闪过。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力道很大,擦过来她的额角。
可能是铜,也可能更重的黄金,宫里有许多黄金,特别是他们举办宴会的非醉阁,根本就是一座黄金建成的牢笼,台阶、墙壁、屋顶都嵌着黄金。
公主感觉到了棠溪的指头,微微蹙眉。平日她磕了绊了,一定会向他撒娇的,哭着说疼,要找御医。可是今日只字未提受伤的事,只是唉声叹气,仿佛一夜之间知道忍了,把受伤的事放在心里,成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棠溪……”
“属下在。”
她压低了声音,仿佛是在梦呓。
“棠溪,你知道吗……”
她睫毛颤抖,抖落泪珠:“你知道这今天见到谁了吗……”
谁?
一颗泪,从她眼角滑落,像珍珠。
那天下着雨,非醉阁里雾气氤氲,弥漫着甜蜜的酒气。这酒是从西域来的,走了两千公里,穿过沙漠、越过秦岭、渡过黄河,颠簸中,碎了一半,只剩下二十一坛,皇上亲手起封,为将士接风。
公主和一干女眷坐在另一间屋子里,由皇后娘娘做主,招待他们的家眷。她们多是从西北来的,爱吃牛羊肉,也爱喝酒,酒量很大,顶的上一个男人,皇后招待她们吃菜,笑着与她们说话。
她们声音很大,时不时与男人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公主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也喜欢这些直爽的姑娘,拍手道:“我也学过胡旋舞,愿为皇后娘娘助兴。”
皇后笑道:“难为宿和有心,我怎么会拦着你呢?”
宿和拎着裙角,跳进舞池,学胡姬的样子转了两圈。她没有穿红色的舞裙,但如一抹清风,将大家带入竹林。
皇后笑道:“不像不像,一点不像,你跳的好是好,就是不像胡旋舞。”
“没有配乐,如何能像?”
哎哟,还会找借口了,皇后笑道:“那本宫就为你寻一位乐师,到时候如果还不像,在诸位夫人面前丟了丑,可要罚酒的。”
“嗯嗯!”宿和自信地点了点头,等乐师来。
不一会儿,乐师来了,喧闹的女眷们登时静了下来。那是一位非常淡的男子,穿着灰衣,温柔寡淡,仿佛置身于热闹之外,就像一个画师,凝视着画了一半的画卷,而他本身却不在其中。
他是中原人士,却用一支笛子吹出了西域风骨,先是大漠,然后是热闹的街市。
宿和和着他,长发飞舞,奔驰着,奔驰着,一夜看尽人间繁华。她是珠玉里开出的花朵,他是看尽苍凉的歌者,公主遇见他,就像水晶投入烈火,炸开了,烈焰飞散。
一曲舞毕,公主香汗淋漓,胸口起伏,心跳得厉害,而他,还是那般淡淡地行了一礼,缓缓放下玉笛,准备告辞。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拍手叫好。
皇后笑道:“看你,一身汗,快下去洗洗。”
“是!”公主应了,准备下去更衣,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笑道:“对了,我跳的这么好,有没有赏钱?”
“有,当然有了!”
“那那个乐师呢?他吹的那么好,娘娘也赏他一点吧?”
“什么?”皇后笑道:“乐师?”
皇后被她逗笑,捂着肚子,嬷嬷忙上去揉,可是自己也笑得直不起腰。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端庄持重的皇后笑成这样。
“宿和驽钝,不知您在笑什么?”
“你看着机灵,其实傻的很,竟然不知道他是谁。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主儿啊,京中女眷没有不知道他的,就连在座的,刚进京的夫人们也知道,想把他拉去做女婿呢。”
宿和擦汗,女婿?
皇后轻启贝齿,笑道:“他就是——”
“谁?”
“新晋的太医院医官,王一博。”
“什么!”
宿和接住下巴,惊讶地说:王一博!怎么会是王一博!
宿和觉得脸烫烫的,她竟然和王一博一起跳舞了……她早听过王一博的名头,却不像他这么英俊,这么谦逊。
宿和失魂落魄地去偏殿更衣,不想一出门,又遇见了他。
他站在长廊里,左边是湖,右边是芍药花丛,他们像两个狭路相逢的剑客,一步步朝对方走来。
“公主。”他低下头,避嫌退让。刚才为她伴奏时也是一样,根本没有看她,只是心无旁骛地吹着笛子,跟随鼓点,附和着她的脚步。
公主忙说:“王公子……不不,王医官,刚才多谢你长笛相助,我竟不知是你,还以为是个乐师,自作主张为你讨赏,真是失礼了。”
“无妨。”
他行着礼,请公主先行,可是公主犹犹豫豫地,好像还有话说。
王一博一动不动,等她开口。
“呃……”
雨下得越发大了,冲刷着非醉阁的屋顶,突然头顶金灯松动,“咚”一声砸了下来。
王医官忙冲上去,奋不顾身地抱住她,用肩膀为她挡了一下,可是金灯下面的一支钩子,还是划破了她的脸,血珠滚落,滴在他的领子上。
“公主当心。”他关切地拂去碎发,打量着不住往外渗血的伤口,宫中女子,从奴婢到宫女,无一不爱脸如命,公主看见血,立刻也惊呆了。
可是再看他,自己正靠在他怀里,又觉得心跳加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就像和一个期盼了很久的人相逢,刚才跳舞时她就有这种感觉,此刻闻着他的气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加强烈了。
公主忙关切地问:“你……你没事吧。”
“没事。”
他身上暖洋洋的,有一种阳光的味道,公主闻闻自己,却是咸咸的汗味,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不够好,在这样耀眼的人怀里,她感觉到了深深的自卑。
“我……我是不是从哪见过你?”
王医官摇摇头:“臣不知。”然后松开了她,她脚下跌了一下,心也跟着摔碎了。
“他救了我。”公主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棠溪,仿佛在向他求证着什么:“他救了我,他对我真好。”
棠溪沉默,半跪在公主床边,公主可能忘了,谁是救她最多的人,每一次公主遇到危险,棠溪都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将她护在心口,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会这样做。
公主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辩解道:“可是一博他不会武功啊,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救的。”
难道他棠溪是铁做的?
公主撅嘴,觉得他没有以前听话了,满眼质问的表情。
公主刮了刮他的鼻尖儿,闷闷地说:“你说一博他喜欢我吗?他会喜欢我吗?他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救我呢,他要是喜欢我,为什么那么冷漠?隔了几条街,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冷漠。”
公主身体里流淌着一股暖流,她说着说着,渐渐困了,慢慢阖上了眼睛,殊不知棠溪正拉着她的手,将真气一点点传给她。
这个方法虽笨,却能哄她睡觉。
棠溪看着睡梦中的宿和,一动不动地跪在她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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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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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公主的新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