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宁靠墙站着,问阿诺:“我就不需要进去了吧?”
“嗯。”阿诺点点头,“但你得在外面等着,情况不对我会叫你的。”
就这样,玛希皇室的一出好戏就这么上演了,帕特里克成了这出好戏的唯一旁观者,前提是如果不算上偶尔能听见几句墙角的基宁。
“你们把我丢在餐厅,那么早原来是去抓皇后的把柄了吗?”罗伦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把着椅子的扶手,惬意地坐着。
话里话外,都还在介意早上的事。
“一会儿你不就知道了。”阿诺坐在书房里的皮制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回道。
罗伦一边故意表示明白了似地点头一边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即将目光转向阿诺旁边的“伊芙莉丝”。
“哥哥套不出话,那就再问问我的小女儿吧。”
尼娜从进来就一直低着头,正面交锋对她来说没什么必要,毕竟有阿诺在,但问到她头上了,也得硬着头皮回答,反正一会儿也是要说的,提前把阿诺要说的话说了也没什么吧。
“那天宴会上有一个叫加雷金的巫师,阿诺怀疑他身份有问题,而这个人刚好又是皇后陛下推荐的,所以需要和皇后陛下确认一下。”
“原来是这样。”罗伦话是这么说,不过他好像并不在意,反而又把话题转到了“伊芙莉丝”身上,他深邃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尼娜,问道:“但是伊芙,你什么时候也对这些事情如此关心了?”
阿诺原本看向别处的眼睛,此刻也直直看向自己的父亲,这个不学无术的老东西,思维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敏捷。
尼娜捻了一下手指,浅浅思索了一下,回道:“心病当然得治啊,毕竟在房间里看见雪花纷飞的场景不想再看见了,不然我真得以为我疯了。”
这是尼娜昨天装疯时说的话,她隐隐觉得,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其实挺喜欢和人开玩笑的。
果然,罗伦大笑了两声,“很好,伊芙,这倒省了给你找医生了,你要是还能顺便把宴会的主谋查出来,看见没有”,罗伦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沓文书,“这些都给你撕着玩。”
尼娜讪讪地笑了两下,她可不敢,皇帝陛下的“礼物”总是如此让人容易受到惊吓。
但是阿诺却敏锐的察觉到了罗伦所说的主谋两个字,他问:“你知道尼娜·希尔德不是真凶?”
“这个嘛”,罗伦转了一下手腕,“我后面想了一下,应该不是她,谁都比她更可疑。”
“可你已经把她杀了。”
“杀都杀了,还能撤回不成?她如果是无辜的,我会给她补办一场葬礼的,但前提是要找到真正的凶手,阿诺,你今天不会想说这个人是皇后吧?”罗伦说完很是期待地看着阿诺,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但阿诺只是笑了一下,没说话,那笑带着几分失望,他显然不愿意听罗伦的任何一句废话,不知多少年了,他一直没有学会和自己的父亲正常说话,知道皇帝陛下在政事上用的心还不如对他养的那条狗,他一直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有的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沉默,这话阿诺就没回。
好在罗伦也习惯了阿诺偶尔的沉默,默然地点了一根烟后,他继续说道:“我有什么办法,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杀了,安德斯动的手,我当时怒在心头没细想,但也罚他了,现在看来,把他也关到地牢去,不是也挺好的吗,不是也帮上了你的忙了吗,阿诺·阿德勒。”
最后阿诺的名字,罗伦几乎是笑着但咬着牙说的。
“他早上没能回来,我猜跟你有关吧,你让他查剩下的巫师,挺好!”罗伦就一句挺好,就这么轻飘飘地发表了他对此事的意见。
“那你为什么没有下令彻查呢?”
刚才那一长串话,也不知道阿诺听进去了多少,他眼神看向窗外,明显就不是真心发问,他当然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不查,因为皇帝陛下根本就就不关心真正的凶手。阿诺只是随便一问罢了,毕竟比起跟罗伦认真谈事,这样敷衍的提问与回答显然更让阿诺能好好配合罗伦,不就是有问有答吗,可以的。
就连尼娜也看出了这对父子诡异的对话方式,罗伦是主话人,阿诺只是一个配合他推动对话的人,罗伦说了很多,但是阿诺不在意,并且常常答非所问。
到底是对自己父亲失望成什么样,才会连沟通都不愿意啊?
罗伦抖了抖烟灰,“我为什么要彻查?尼娜·希尔德就是我给国家的交代,至于这事后面有没有变化,你们随意查,查到了跟我说,我会重新昭告国民的。”
“那如果凶手做出了更可怕的事情呢?”阿诺又回了一句,对话得以继续进行,对这个人的期待已经没剩多少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下落不明了。阿诺无数次想过,但凡爷爷多生那么一个儿子,这个皇位都不会落在这么个人手里,他如此草率,如此儿戏。
“现在不是挺好吗,风平浪静的。”
阿诺摇头冷漠地笑笑,随即终于把目光移向了父亲,这是他今天进入书房后第一次和罗伦对视,眼神平静,但隐隐有几分攻击性。
“冰山一角的平静居然让你如此洋洋得意,罗伦·阿德勒,国王不是这么当的。”这话很是大不敬,这话不是臣民对皇帝能说的,也不是儿子对父亲应该说的,甚至他还直呼了皇帝陛下的大名,连尼娜都暗自惊讶了一下,几天相处下来,还没见他这么冲动过。
“阿诺,你觉得一个国王最重要的职责是什么?”罗伦竟然没有生气,只是吸了一口烟,静静地看着阿诺。
这样的问题,以前罗伦也问过他,只是现在,阿诺早就失去了和罗伦谈论这个问题的心境,时光流逝,父子之情已经非常淡薄。
“你不说话了?没关系,我知道你的答案。撵走搅弄是非的人,解决藏污纳垢的人。”
罗伦拿烟的手很自然地垂到椅子扶手上,“十年前我问过你,当时你是这么回答的吧。现在看来,十年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啊,阿诺。”
“国王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维护风平浪静的局势啊,尽管它会很短暂,但是短暂的梦幻对很多人来说,也是触不可及的美梦。”
“陛下,皇后陛下来了。”伴随着书房敲门声传来的帕特里克的一句话,结束了书房里这对父子没有意义的对话,也让这出好戏正式拉开了帷幕。
赫莎今天穿着一条明黄色的喇叭状波浪裙子,三十几岁的年纪,华丽的衣着和首饰没有给她衬出珠光宝气的气质,只是让她看上去优雅得体,多了一分看惯风雨的从容。
尼娜就这么看着她走进来,直到她停在自己和阿诺的面前,赫莎很是客气地笑了一下。
“两位殿下找我是有什么事?”
阿诺从赫莎进来就没看过她一眼,他正欲开口,罗伦却已经先他一步说道:“阿诺说你和宴会上一个巫师有点关系,你一会儿可的好好答啊,赫莎,别让我失望。”
罗伦说完,饶有兴致的看向赫莎。
看不出赫莎眼里有什么情绪,她只是笑了下,说道:“阿诺殿下真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我是向安德斯举荐了几个人,那又能说明什么?”
“把人带上来。”阿诺看赫莎一脸冷静,低声跟帕特里克说道。
“好的,殿下。”帕特里克应答之后,就退了出去,没过一会,他重新进来了,还带着一个戴手铐的人,等他们进去之后,帕特里克关上了门,然后就站在门边,与屋子里的皇室成员保持了一些距离。
“他叫加雷金·索罗,我们怀疑,他是一个黑巫师,使用了炼金术易容才会是这幅容貌。”
早在阿诺进宫时,他就派人去提加雷金过来,人是典狱长亲自押过来的,按阿诺的要求,寸步不离。
“哦?那他真实的样子是什么样,这刀疤也是他刻意弄得吗。”罗伦似乎来了兴趣,他显然忽略了阿诺话里的重点。
从加雷金进来开始,阿诺和尼娜就在观察赫莎的状态,她似乎很稳得住,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还是那副高贵的模样。此时听到罗伦这冷不丁的一句玩笑话,俩人又齐齐看向罗伦。
“这你可以问皇后,她应该知道他长什么样。”阿诺伸出手,向皇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赫莎不露痕迹地冷笑一声,“开什么玩笑。”
“那就请皇后先讲讲,为什么要推荐这个人?”阿诺说。
“你们可以去打听一下,加雷金·索罗在格兰瑟的名气,那就是我推荐他的理由。”
“加雷金·索罗确实很厉害,会用魔法来帮人实现一些小愿望,但他不爱出门,住在地下街,有求于他的人会把愿望写在纸上,连佣金一起放在他的信箱里,他会定时查看,根据钱多钱少来决定要不要帮人办事,也就是说,没人见过他。”阿诺握着双手,抬起头冷冷问赫莎:“我很好奇,既然都没人见过他,为什么你们还要伪装?”
罗伦的烟还没抽完,屋子里有散不去的烟味。
阿诺说:“你能把烟掐了吗?”
他早就已经忍不了了。
罗伦没说话,但是看了一眼“伊芙莉丝”,然后将烟在烟灰缸里碾灭了。
“殿下真是强势,不让我解释不说,还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赫莎还是那副尊贵的样子,言语之间不肯让一点步。
阿诺笑了一下,“怕不是解释,而是狡辩吧?”
“还是你先解释吧,阿诺,我都没听明白,你的意思是这个人不是真正的加雷金,那你又是如何确定的?”罗伦问道。
阿诺看了一下加雷金躲闪的眼神,“不是我确定的,是安德斯确定的,理由就是刚刚我提到的炼金术,这是一种黑魔法。”
“哦?安德斯应该不会认错,话说回来,什么是炼金术?”
这个问题早在阿诺刚刚解释时,罗伦就该问的,结果他只是说了一句有的没的,跟他说话实在是一件耗费耐心的事,但阿诺还是把上午安德斯的原话跟他说了一遍。
“之所以会怀疑他和皇后的关系,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皇后陛下举荐的,而是每当我提到皇后,他似乎都有些畏惧,极力想撇清关系。”
罗伦听完,沉默了几秒。
“所以说,我们的宴会上,混进了一个黑巫师,更可笑的是他还是我的皇后找来的?甚至连我的皇家巫师也没有看出来?”罗伦冷冷地笑着,加雷金进来就是一副害怕的样子,他早就注意到了,畏畏缩缩的样子和他那过于凶狠的长相合在一起有种滑稽感,罗伦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罗伦已经站了起来,他看见加雷金似乎更害怕了,想了一下,向书房左侧的一个立柜走去。
尼娜很意外,罗伦想干什么?结果她看见罗伦从里面拿出了一根马鞭,然后向加雷金走了过去。
皇帝陛下不会是怒上心头要当场拿马鞭抽人吧?
加雷金也以为皇帝陛下要抽他,实际上的罗伦只是想吓他玩,加雷金那明显退缩的眼神让罗伦心情愉悦。
开始了,皇帝陛下的恶趣味,爱逗弄人。
阿诺几乎是从他往立柜走去,就大概猜出他想干嘛了,但看见他拿出一根马鞭,还是忍了又忍,才没给罗伦一个白眼。
“父亲,他可能只是一个孩子,你别吓他。”久违的,阿诺叫了一句父亲,罗伦拿着马鞭的手僵了一瞬,他没有再向加雷金走去,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爬上他的嘴角,站在最远的帕特里克看得最是清楚,没人比他更了解皇帝陛下,阿诺殿下的一句父亲,可比吓加雷金更让皇帝陛下心情愉悦。
与此同时,尼娜也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后赫莎眼里那转瞬即逝的惊慌,阿诺的“孩子”两个字,终于让这位气场强大的皇后陛下露出了一丝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