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裁缝店实在是挤进了太多人。
雷德公爵率先上来,脱下了他的帽子,“殿下,钱南混账,冒犯了您,我已经让他和阿诺殿下道过歉了。”
尼娜稳稳端坐在凳子上,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得听他说完。
“殿下,您要如何处罚钱南?”雷德公爵试探着问道。
尼娜内心一片茫然,钱南是谁?她面上努力不露怯,眼睛却已经数次瞥向安妮,安妮虽然不太能懂她的眼神,但她心里也憋了一肚子气,要不是钱南在大街上闹事,“伊芙莉丝”怎么会跳下马车。
“都是钱南这个小霸王在街上欺负人,我才会找不见你的,你可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跟阿诺殿下说怎么处罚他。”
安妮插这一句话,大概让尼娜明白了,所以下午那热闹就是面前这位公爵大人儿子惹出来的咯?
“与他无关,是我迷路了,又害怕遇上坏人,所以就找个地方躲了起来,直到看到有卫兵在街上找人,才敢出来。”
尼娜说了这么一大串,雷德只重点听见了她说此事与自己儿子无关,看样子是不会再追究了,放下心来,安妮倒是听得火大。
“你怎么如此愚蠢,街上那么多人,很明显就是找你的,你要是不躲起来,我们早就找到你了!再说你为何不随便找一个人问一下福劳尔家的庄园在哪里?”
“安妮!”福劳尔公爵立马拉住她,让她不要再讲这么以下犯上的话。
“对不起。”尼娜不能实话实说,给安妮添了麻烦,她只能乖乖道歉,“我只是害怕。”
“伊芙莉丝”都这么说了,一句害怕可以抵过万千理由了,加上自己的父亲又一直给自己使眼色,她也没胆子再去责备“伊芙莉丝”,只是说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场面一度很尴尬,尼娜装作一个犯了事的小孩,不敢多说任何话,多说多错,她也不愿张口。
好在有雷德和福劳尔两位公爵,他们时不时捎带安慰地问她几句下午的情况,尼娜只是说自己在一个小店里坐了一天,这两个老狐狸自然一听就觉得不对,他们在城里找了一下午,什么店都查过了,怎么会找不到她?福劳尔觉得这话有漏洞,但是谁没有自己的秘密呢?何况还是皇室的秘密,他不愿意惹事上身,就此打住问话了,但是雷德不一样。
“殿下,您还记得您进的是哪家店吗?”
听到雷德问出如此愚蠢的一句话,福劳尔不禁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难怪能养出那么个废物儿子。
这话倒是让尼娜犯难了,她本想就这么搪塞过去,但是无奈雷德要一问到底,她脑子此时转的飞快,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宴会上贝杰和他说的话,她说有位巫师来自地下街,对了,地下街,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他们不一定会去搜查。
“我顺着一个楼梯,走到了地下,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
她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都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地下街,那里情况复杂,找人很是麻烦,而且也不会想到公主殿下会去那里,所以他们略过了那个地方,雷德一拍脑袋,“我真是老糊涂了,办事如此不细心,害公主殿下受委屈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寒暄,这么一些多少虚情假意的场合,尼娜实在呆不惯,她头一次如此期待阿诺能赶紧到这来。
终于,外面响起了马蹄声。
阿诺来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偷偷揣摩他的神情。
“你们先回去吧。”阿诺第一句话相当无情,过河拆桥是一点情面不讲,对忙活了半天的两位公爵甚至连感谢也没有。
也好,除了安妮,剩下两位老狐狸也不愿参与这兄妹重聚的时刻,正想找个理由闪人,这下好了,连回话都省了。
“伊芙莉丝殿下受了惊吓,我们确实不该再打扰了。”福劳尔公爵回道。
“说得是,殿下,我们先告退了,回皇宫的马车就在外面。”雷德也说道。
安妮看了一眼“伊芙莉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自己的父亲离开了。
没一会儿,裁缝店里的人就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了阿诺和尼娜两人。
屋子里更安静了,连微弱的风声都能听到,尼娜不喜欢阿诺站着从高往低看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阿诺把她的动作收入眼底,说道:“上马车吧。”
尼娜以为阿诺要问自己话,她记得上午在花园里她让自己回来和他报告今天发生的事,这就走了?
阿诺见她没有动,怕她不懂,又补充了一句:“车上说。”
尼娜这才明白过来阿诺的意思,他觉得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于是尼娜便和阿诺一起出去了。
“殿下,再见到您太开心了。”一跨出门,就见到索伊凑了上来,但是阿诺挡住了他,跟他指了指被晾在外面很久的裁缝店主。
索伊顺着阿诺的目光看过去,打量了裁缝店主两眼后,向店主走了过去。
尼娜看见索伊过去给了裁缝店主两锭金子。
“上车。”阿诺一句话,又让她把视线放到了正前方。
只有一辆马车,真的要和阿诺上一辆马车吗?
阿诺已经先踩了上去,伸出手,向尼娜伸过来,这是要扶她的意思。
尼娜看着伸过来的手,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阿诺看穿了她避嫌的心思,说道:“搭着手臂就行。”
尼娜抬头看了一眼阿诺,见对方目光平淡如水。
尼娜照阿诺说得做了,但踏上马车的那一瞬间,两人还是隔得很近,尼娜闻见了阿诺身上独有的熏香味。
皎洁的一轮明月悬挂在空中,众星下垂,点缀得夜空玲珑晶莹。
一辆马车静静行驶在格兰瑟的街道上,这是回皇宫的车。
阿诺很是郁闷,刚刚在地牢和四个典狱长一起盘问那些巫师,所有人的话都模棱两可,看起来都像凶手,他再会观察人,也难以从这些真真假假的话里面减出有用的信息。
难以调查只有一个原因,这些巫师因为长期处在德兰大陆的最底层,平时独来独往,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秘密,而且很会隐藏,也许他们的秘密和阿诺要查的事情无关,但是阿诺仍然从他们口中撬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阿诺打算明天一个一个继续问,必要时候也会上点手段。
还有就是尼娜这个女巫,耽误了他今天不少时间,原以为她很聪明,没想到真就现在才进城。
阿诺突然觉得早上对她太轻拿轻放了,她的智商真的够用吗?
“你可能不知道格兰瑟的晚上有多热闹。”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今天全城禁严,现在外面是静悄悄的一片,没有往日的热闹。
“之前还会有巫师在晚上放烟火,很多人会来看,不过如今,巫师已经全部赶出城去了。”
伊芙莉丝的生日宴会之后,格兰瑟已经不许巫师进入了。
“这是中央大街,直接通向蓝堡门口,能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都不是一般人。”
“刚刚过的那条巷子叫蓝靛巷,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坏男孩街,平时不要去。”
尼娜不知道阿诺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他。
“跟你讲完这些再谈正事,省得你以后犯错。”
尼娜:“……”
果然,不是纯粹的好心。
这之后她便只是静静地听阿诺讲话,直到阿诺说到福劳尔公爵家在最城南的方向,尼娜低下头,无奈的笑了一下。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阿诺的眼睛,“你笑什么?”
“怪不得我一进城就看见安妮了,城门口也在南边,下次安妮再问我,我就有理由了。”
阿诺不懂尼娜说的理由是指什么,挑了挑眉,“什么理由?”
“她问我为什么迷路不找人问她家在哪里,下次我就可以说因为她家太远了,我没有去。”
阿诺对她的回答没做评价,不过尼娜这么一说,话题算是拉回来了,阿诺压低声音问道:“所以你编了什么理由?”
尼娜知道阿诺是在问她骗了两位公爵什么,她没有骗他的必要,如实说:“迷路,躲了起来,在地下街。”
阿诺捏紧了拳头,笑了一下,看不出喜怒,“很好,玛希王国的公主迷了路不会问路,反而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让人找不到。”
他拉开马车的帘子,大声喊道:“索伊。”
索伊立刻骑着马过来伏到车窗前,阿诺低声吩咐了他几句,尼娜没有听清楚,但见索伊一幅不是很理解的样子,不过索伊还是照做了。
吩咐完索伊,阿诺这才又说道:“你当他们是三岁小孩?王国的公主在格兰瑟迷了路这件事,明天就会传遍整个贵族阶层,有心人会怎么想,是认为他们的公主是个傻子还是觉得她在骗人?”
被人训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尼娜的好脾气有时候也略等于无,阿诺现在是毫不掩饰地嫌弃她,并且尼娜能感受到阿诺是在嫌弃她的蠢。
和阿诺接触了一两天,她也算是明白了阿诺这个人,你没惹他的时候他虽然和温柔搭不上边,但除了冷漠一点还是很绅士的,但如果你不幸惹了他,那么他的嘴就跟淬了毒一样,能说得你无地自容。
当尼娜听见阿诺问她“脑子是不是捐给了谁”时,终于无法忍受,岔开了话题,“殿下刚刚和索伊说了什么?”
阿诺的话被尼娜打断了,他眼里酝酿着新的情绪,好像因为尼娜这句话看上去更不开心了。
尼娜心里发毛,“怎么了?”
“我让索伊去传话了。”他看上去极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传话?”
阿诺看了尼娜一眼,那一眼像是在看白痴。
“我在那里有个认识的人,如果有人去调查今天的事,那么就会在地下街听到公主殿下去找了自己哥哥的朋友这样的话,我之所以这样做,都是因为你编出了躲在地下街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
尼娜难以置信地看着阿诺,没想到他听自己说了一嘴,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帮她更妥善地圆谎了。
阿诺想也知道尼娜什么表情,都没有看她,“既然你知道了,以后就别说漏嘴了。”
还有有一句话,阿诺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来,但是她为了避免这个女巫再次犯蠢,还是说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地下街比安妮家要远得多?”
见尼娜又露出了理所当然不知道的表情,阿诺就了然了,“那以后就别在安妮面前多嘴了。”
尼娜能说什么,她没有一处占理的地方。
“为什么你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跳下马车呢?”一下午等待的烦闷此时随着和尼娜的对话也逐渐消散,他最终还是问了他最不明白的一点,尼娜看上去一直很冷静,当着那么多人面逃走最终导致所有人都知道,她再蠢也不会不清楚事情的后果,她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马车里暂时沉默了一会儿,尼娜低着头,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她会那么急着走,只有一个原因,她害怕安妮,安妮毫不掩饰的关心让尼娜不适应,于是她选择了立马离开。
安妮会怎么想呢?安妮今天在裁缝店里,明显情绪不对。
“我会去和安妮道歉的。”
沉默许久,最终尼娜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时机确实不好,是我没有考虑清楚,也和你道歉。”
阿诺一直看着尼娜的眼睛,从她略显疲惫的眼神里明白了下午她和安妮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不知所措了才会乱中出错,具体是什么事,出于绅士礼貌,他没有必要知道了。
“你确实应该和她道歉,她是真的很关心你。”
是的,她一直很关心伊芙莉丝,她们之间有很好的友谊,在伊芙莉丝回来之前,尼娜也不愿她们的友谊因为自己而终止。
“还有一件事。”
阿诺看着尼娜一直藏在袖口里的手,缓缓开口:“你没有去找医生对吧?”
尼娜被问得僵住了,白天阿诺说让她去找什么佐尔夫先生,她没有去,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不过是一点小伤。
阿诺没有看她,只是继续说:“如果伤口久久不治,会发炎,流脓,会很疼。”
尼娜从来没有去看过医生,对约顿的人而言,希尔德家的女巫就是他们的医生,毕竟巫师成天与草药相伴,大部分的病他们都能治,更何况还有治愈系的魔法。
而在德兰大陆的其它地方,更不会有医生会给巫师看病,因为巫师是低等公民。
“我不喜欢医生。”尼娜只能这么回阿诺。
听到这话,阿诺看了她一眼,只见这人垂着眼,似乎是在和谁赌气,觉得又滑稽又让人生气。
再怎么样,也不能一直这么受伤。
“你不喜欢医生,但也不能不处理伤口,你别忘了,你现在是谁?”
阿诺的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尼娜,她不是那个乡下丫头了,她现在是整个玛希身份最尊贵的女孩儿伊芙莉丝,她的哥哥不会让她受伤的,自己这么做只会得罪他。
“我明白了,你放心,晚上我会处理的,明天殿下看到的伊芙莉丝一定是健健康康的。”
尼娜说话的语气和之前没有区别,但阿诺却始终觉得她是不是在较什么劲?他还没想明白,就又听见尼娜说话了
“还有一件事,皇帝陛下也知道了今天的事吧?”
尼娜问完这话,看见阿诺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说:“我只提醒你一件事,不要提我母亲。”
那就是知道了,说起来,尼娜一直挺害怕罗伦陛下的,他那阴晴不定的态度很是棘手。
不要提卡瑟琳皇后是什么意思呢?上午艾琳也说过,卡瑟琳是蓝堡的禁忌话题,这里面又有什么故事?
“皇帝陛下不会多问,但他也不好骗,刚刚那套话术可以骗骗外面人,但不能这么跟他讲。”
阿诺这么说,就是不打算告诉皇帝陛下伊芙莉丝已经消失了,虽然不知道阿诺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尼娜现在也不是很想更多的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那我该怎么说?”
阿诺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装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