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穗穗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毕竟一来,在自己亲兄弟家偷偷摸摸的名声实在不好听,二来项大伯也害怕去见公安。
所以听说项大伯要回自己村子的时候,项穗穗并不吃惊。但项奶奶并不准备回去,而是提出要在项家待上一阵子。
见项爸项妈面上不好看,项奶奶也将脸耷拉下来:“怎么?我在大江家住上一阵子,老二家的你还不高兴了?”
项妈也不再遮掩,把事情放在台面上说。
“今年的养老钱,我可是一开春就送过去了。当初也是说好的,大哥家负责养老,我们给钱就成。现在怎么……”
听到这话,项大伯有些尴尬,但还是故作轻松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不都是一家吗,分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项妈还要再争论,但见老太太摆出了长辈的姿势,这才作罢。只是心里难免埋怨:当初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一家人都要勒紧裤腰带,只不过推迟两三天去送养老钱,项大伯就亲自上门来要,也没说过什么一家人。
项穗穗靠在大门外,看着渐渐远去的人影,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走了一个,还有一个。
还没来得及叹气,就听项奶奶在屋里喊人。项穗穗今天不知道是第几遍听到了,现在只能装作没有听见。只不过项奶奶的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倒是洪亮,想来也是身体健康,哪里需要别人帮忙。
把耳朵捂的紧紧的,还是能够听见,项穗穗没办法,只能出门去躲躲。
项穗穗习惯走小路,既不太过偏离大路,又可以在崎岖的路上踢踢石子,不必担心被村里人看见,指指点点。
前面有两三棵矮树,又有点像草,和番茄架子差不多高,上头结了几个黄澄澄的果子,村里人把这叫做“香姑娘”。
前些日子虎子他们拿回家许多这种果子,项穗穗当时看着奇奇怪怪的,就拒绝了。谁知话一说出口,虎子立刻就抓在手里,又确定了一遍小姑确实不吃,便塞进了嘴里。
项穗穗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又有了胃口,只是哪里还有多余的香姑娘。她只能试着问虎子这水果是什么味道。
虎子平时挺机灵的,这会儿被她一问,就显得呆愣愣地,摸着头笑得憨憨的:“就是香姑娘的味道嘛!”
这次项穗穗见了上次没吃到的香姑娘,便从上面扯下一个。外边包着一层黄色的外壳,又软又脆,让人容易想到蝉蜕皮后留在树上的蝉壳。
项穗穗剥掉外壳,咬下一半,里面就露出一圈圈的籽,味道也有点像番茄,酸酸甜甜的。
见树上还有几个,项穗穗通通摘了下来,放进自己口袋里,虽然味道有点奇怪,但还是可以充当零嘴吃的。
“……亮子,你说的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咱俩啥关系啊!”
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项穗穗踮起脚偷偷往前面看。
果然是项建业,还有那个、那个二流子。
项三哥手里的烟快熄灭了,他才扔到地上,踩了两脚。虽然距离不短,但项穗穗可以清晰得看见那烟和项爸平日里抽的不一样。
项爸平日里就买点烟叶,再用项家小的上学时的作业本卷着抽,那种土烟特别呛鼻子,劲儿也足,因此项爸抽烟的时候都避着人,担心呛到几个孙子孙女。
看着项三哥那吞吐自然的样子,肯定抽的不是土烟。
项穗穗看着前面两个人嘀嘀咕咕的样子,心里猜想着指不定要去做什么坏事,家里人都省吃俭用的,就项建业自己,仗着项妈的宠爱,无所事事。
“项建业!”
项穗穗心里想着,脚下便冲了出去。
“哪家的丫头!”
邓亮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村里哪家的小姑娘,便故意板起脸想吓吓对方。他这故意装出来的样子,可震慑了不少小姑娘,每每见了他都得绕着走。
这故意装出的严肃样子,也确实吓到了项穗穗。
只是她一边稳住自己,一边把矛头对准项建业。
为了壮大自己的气势,她还学着项妈的样子,双手叉腰,将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只是她原本是想装得气势汹汹,但因年纪小,反倒更像是凶巴巴的奶娃娃。
邓亮原本还故意板着脸,等看清了面前丫头的样子,又忍不住打趣起来。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穗穗妹子吗?这凶巴巴的样子,是糖被抢走了吗?不当紧,还记得你亮子哥不?我一会儿挣了钱给你买一包糖,就那种奶糖……”
“你占谁便宜呢!谁是你妹子!”
项穗穗还没来得及发火,项三哥就把和大灰狼一样的邓亮推到一边去了。
“这不是哄哄咱妹子吗?”
“还说!”
项三哥作势要揍他,邓亮这才摆手不说话了。
见状,项穗穗忙跑到了项建业的身边,见那个邓亮又偷偷看过来,赶紧往后缩了缩。
项三哥见自己袖子被扯住了,满脸不耐烦。
“你要干啥!”
刚才的话,项穗穗听得零零散散的,但听邓亮话里说的要去挣钱,便想诈诈项三哥。
于是项建业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项穗穗,眼睛骨溜溜转起来,然后一副自己都知道的表情。
“你们是不是要去挣钱,我也要去!”
“谁说我要去!”
项建业话音未落,旁边就传来一个截然相反的声音。
“妹子就是聪明,你咋知道我们要去挣钱的!”
“邓亮!”
“行行行,我不说了还不成嘛。”
邓亮见没了表现机会,摊了摊手,转过身,耳朵却竖起来继续偷听。
项三哥见糊弄是不可能的了,这会儿再说自己不是去挣钱的话,这丫头也不会信,只得再试探一次。
“你真的要去?”
“嗯嗯。”
“我们可是晚上去的,晚上可有鬼的,要是你碰到了,别指望我会帮你。”
见项三哥一副“晚上很恐怖的样子”,项穗穗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我要去。”
项三哥盯着一脸坚持的项穗穗,又看看旁边虽不能说话,但满脸都在起哄的邓亮,只得望了望天,最后无奈地点了头。
“太好了!”
邓亮好像比项穗穗还要兴奋,惹得项家两兄妹都偏头看他。
“咳咳咳,我是为咱妹——为穗穗高兴嘛。那咱们就晚上见了。”
回到项家,项奶奶倒不再喊人,只是家里的气氛比出门前更怪了。
项穗穗偷偷去问项二嫂,项二嫂正切着菜,见小姑子问自己,先瞅瞅窗外,又看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小声解释道。
“大妹进厂子那事被老太太知道了,又跟爸出主意让大妹把名额让出来,给大伯家的闺女。”
“啊?”
听到这话,项穗穗嘴巴和眼睛都睁得圆圆的,她实在是没想到项奶奶这么能折腾,她才刚出去多久,家里就出了新的意外。
项二嫂继续道:“老太太是过分了,你说咱们家这情况——”
话刚说出口,项二嫂觉得这话对小姑子说有些不合适,又赶紧收了回去。
“大妹那工作能办成,咱爸的面子是一回事,大妹她自己也能干活不是?大伯闺女要想找工作,可以自己找人嘛,偏偏要抢大妹的。幸亏大妹不在家,要不然家里今天可不得闹起来。”
项穗穗点了点头,顺势接过话头:“奶奶留在咱们家,不是想让爸妈掏钱送她回去吗?怎么还整天挑三拣四的。”
项二嫂正切菜的刀停顿了一下,面上也有些惊诧,但案板上很快又响起有节奏的切菜声。她倒是没想到还没嫁人的小姑子能想到这种程度,项奶奶说是要住在项家一阵子,可到底住多久还不是全凭心意。项爸项妈虽然给了养老钱,也不能把老太太赶出门去。
项大伯打的应该就是这个主意,等到项爸项妈忍受不了,想送项奶奶回去了,非得多掏出点钱才能让项大伯接回去。至于七个兄弟姐妹,为什么单单送到项家,只能说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的性子,真的能干出来把人赶出门的事,说不准连以后的养老钱都不给了。
饭桌上,项家人正往盘子里夹着菜,往碗里扒着饭。项穗穗余光看着有一双筷子,左挑右看,就是不夹菜。
顺着筷子往上一看,才发现是项奶奶,嘴里还不停叹气。
只是项爸看样子还没消气,听见动静,手里的筷子一下子都没停顿,其他人自然也没出声。
项奶奶干咳了几声,喊项妈给她熬点梨子,再炖点冰糖喝。
“可能是胃口不怎么好,吃点梨子能开胃。”
项妈也没故意作对,答道:“家里没梨子,就有点去年的冰糖。您要喝,就熬点糖水喝。待会儿收拾了,我再给您弄。”
项奶奶却继续唉声叹气起来。
“再等会儿,我这身子骨还能等多久。唉啊,还是老话说的好,这媳妇挑的好,这——”
“我看妈您身子好的很。”
项爸突然插话。
“比我都好。”
项奶奶的唉声叹气终于停了下来,重新拿起筷子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