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深渊 第27章 第 27 章

沈熠听着黎暗平淡至极地陈述这一切，心里隐隐的疼，随着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细细碎碎地遍布全身。

黎暗告诉他，这里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邪灵，是由神明在成神之时摒弃的罪恶所化。

而黎暗存在的意义，就是凭借着身体里与生俱来的那一条制恶的神脊，把一切一切的脏东西生生地吞噬进去。用漫长的时间，用自己的生命，融化，消解。他被人驱逐，仇视，可即便如此，却还没有忘记去竭尽全力爱人，义无反顾地祈盼光。

他不是想做坏人，他只是…没办法了。

黎暗脸上始终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风轻云淡地说道：“我早就坏了。”

生来就是坏的，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坏。

黑暗中忽然划过一道弧光，沈熠看着黎暗娴熟地扬起手，刹那间将其中一个牢笼外的结界粉碎。

散发着血腥味的飓风猛地扑面而来，沈熠眼睛一刺，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住。他睁不开眼，身子被风吹得站不稳，只听见耳边千万道嘶吼般的尖叫声横冲直撞的奔腾而过。时而像是猛兽咆哮，时而又像是妇女和婴儿的啼哭，惊悚又令人心生绝望。

等空气再度恢复平静，沈熠看到的，是几缕黑色的浓烟，像蛇那样无声地钻入黎暗的手掌心。

黎暗的全身都泛着一层薄弱的光，肤色浅得几近透明，沈熠眼睁睁地看着那几条黑色的流线在他皮下窜动，一寸寸攀上他白皙的手腕。

先是黑色，然后渐变成褐色，深红，浅红，淡粉…最后一点点消失在血管里。

黎暗的身形微微一晃，沈熠赶忙扶住了他，感觉到他喘得厉害。

“邪灵吞噬得越多，耳边的声音也就越多，我控制不了自己，就会害人。”黎暗说，“但这不一定是那些神明想置我于死地的原因。”

黎暗冷冷地翘了一下嘴角，“我想，他们只是不愿意面对那个原本丑恶的自己吧。”

“你说每个神明成神之时都会舍弃罪恶，那我呢？”沈熠问，“你也吞噬了我的罪恶，是吗？”

“不。”黎暗摇头，“你没有罪恶，也只有你没有。”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熠的眼睛，眼底是难掩的落寞，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低不可闻的字，“你太干净了。”

黎暗摇着头，失魂落魄地退了一步，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太干净了…”

此时此刻的黎暗，虚弱又难过，就像是黑暗中舔舐伤口的野兽，明知危险却让人止不住想要靠近。

沈熠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情，他没犹豫，在黎暗后退的瞬间脚步迈向前，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黎暗愣了愣神，头轻轻低下去，“别嫌我…”

沈熠在他背上温柔地拍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盖过他的话，“不脏。”

天下苍生，苍生即是一切生灵，黎暗又何尝不算其中之一。

他终于理解黎暗所说的“黑白守恒”，这世间有多少白就会有多少黑，就跟人性的复杂多面是一样的，不会有真正意义上完美得无懈可击的神明。

所以神明的存在，从根本上也是有罪的。

黎城的黑夜比任何地方都要纯粹。

沈熠的万千思绪被夜色下的潮水淹没，只有心里的灯在深夜里长久的静谧。

他沉溺在黎暗明亮深邃的眼眸中，将曾经有过的顾及和划分好的界限通通抛到脑后，只遵循这一刻内心的直觉。

他跟着黎暗穿过浩瀚的云烟，隔着飘渺的雾气，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追逐错落的星辰。头顶飞过一群奇异的巨鸟，落下的阴影里都带着照亮彼此的微光。

沈熠的腰始终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握着，他就跟着那温柔流泻的力量浮沉荡漾，什么都不愿去想，不去想黎暗罪恶的种种，也不去想这只是一个梦境的牢笼，甚至不去想自己究竟是谁。

他们掠过竹林，途径花海，在琳琅的雨声里湿身相拥，在悬浮于天际的山崖上激烈放肆地热吻，掠夺尽对方唇腔内的每一丝味道。

流萤漫天纷飞，缠绵到极致。

沈熠一面耽溺在情难自禁的欢愉中，一面惊诧于他对黎暗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产生如此强烈又过分的情感。他分不清那究竟是爱意，还是悲悯。

黎暗全程都没有同他说话，可两人之间依旧默契从容。他们好像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感觉漫长得仿佛度过了一年四季，可潮涨潮落，无非只是度过一夜。

最后的最后，两人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

黎暗把沈熠搂在怀里，用手指轻轻地抚摸后者腰侧的软鳞，他双目无神地看着顶棚，眼睛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沈熠被摸得一阵战栗，低下头，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显露出了鲛人的形态。泛着光泽的鱼尾一直延展到床下，有莹润的水珠顺着那漂亮的流线，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呃嗯！”沈熠的身子忽然一缩，腹鳍之下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他偏过头，看见黎暗举着一片沾着血的扇形鳞片，对着头顶的一束光晕，凝视着。

黎暗看着那鳞片，看着看着眼圈便红了起来，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无声地流进头发里。他把那鳞片一点点抠进掌心，呢喃着：“只是梦，为什么只是梦呢…”

那是鲛人身上最坚硬的一片鳞，用来掩盖最脆弱也最敏感的地带。

沈熠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但是抬眼间，眸子忽然一颤，他惊讶得发现，在黎暗的手腕上，也有着和他相同的梅花标记，和他一样，如今已经出现了第二片花瓣。

黎暗也是被困在梦境里的人！？

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心里混乱的思绪一时间盖过了疼痛，他还没捋清楚这一切，黎暗就已经欺身而上。他只一个手便轻而易举便将沈熠的手腕扣在头顶，眼眸有些赤红，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后者眼底的波动。

“我活了几万年，这是最好的一天。”

他低下头，吻住沈熠微微张大的眼睛，冰冷的指腹覆上了失去鳞片遮蔽的隐秘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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